白傲飞大而透亮的眼睛里满是不可思议之色，让凯特拉顿感不安，只能呆愣地沉默以对。

“……”

“说话呀？”

凯特拉有些后悔刚刚的失言，可她其实一直都明白自己和白傲飞之间的立场不同。

白傲飞虽然对其他人都谎称是昂州来人，可凯特拉早就知道她其实是皇都洛安的达官显贵，又受到了这般年纪就能来上京任重职程度的赏识，虽然不知道为何还没走马上任，而是转而来到了书院，但她心底肯定和朝廷一心同体，是当朝政权最坚定的那一批拥趸。

相反凯特拉，虽然名义上也是有着朝廷关系的贵族眷属，可她心底里却是从小就厌恨朝廷，又和当政者有着私人恩怨的反骨仔，她将自己与程志牢牢绑在一根绳上，而程志和朝廷的矛盾堪称不可调和。

如此下去，她和白傲飞的姐妹之情必然早晚会有一天因为立场的缘故而演变成你死我活的关系，提前袒露出自己对国家的不满，也不过是让她过早地去面对这层问题罢了。

凯特拉想的是与其那样，不如早点把话说开，在还没有演变成生死角逐的情况下，试探一下白傲飞的看法。

于是便咬了咬牙，怀揣着强烈的不安继续说道：

“我觉得……这个国家的许多地方，都很不正常，就像一个患病而不自知的病人，你……不那么想吗？”

当凯特拉鼓起勇气盯视白傲飞的眼睛直抒胸臆时，白傲飞反倒成了那个自觉理亏主动避开视线交汇的人。

“那又怎样？抓间谍，难道还抓错了吗？”

白傲飞抱着手臂，声音有些没底气。

凯特拉轻轻摇头。

“不光是这里，许多地方皆是如此。”

“所以那又如何？”

白傲飞依旧是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惹得凯特拉心里也有些无名怒火渐渐堆积。

她想到了自己家乡里霸男欺女的乡绅，想到了被逼落草的乡农，想到了来上京后繁华角落里受苦的穷人，话语便不自禁脱口而出：

“既然这样，红莲教为了推翻这个国家所做的许多事情，至少，她们当中许多人的出发点，就未必是错的了吧！”

潮水似的人流退潮似的散开，街上几乎只剩下她们二人像贝壳卵石似的冲刷在了沙滩上，空旷的街上，白傲飞的语气很是冷冽，凯特拉说完那话之后也神经绷紧，二人便久久不语，空气凝固一样得压抑。

半晌，白傲飞方再次开口，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凯特拉想象中那样的厉声斥责：

“我本以为你和一般的愚民不同，是能认清红莲教邪恶的人呢……结果连你也要……做反贼吗……”

大概是难得听到凯特拉这样严厉的语气，白傲飞声音颇有些委屈与失落。

这反倒是让凯特拉内疚起来。

她端详着白傲飞的脸，锐利的五官此刻一副楚楚可怜。

凯特拉没由来想起来刚遇到白傲飞那天，临走前医馆大夫说的话。

那时候自己愚笨，一时没能理解她所说的“命格相冲”，还反倒错怪那大夫在发神经。

现在这么一想，所谓命格，不就是这样的东西吗？

对方生来就是皇权的维护者，而自己地位低微，更阴差阳错走上了这样一条反抗皇权的道路。

可不真就是互相对立的命格？

白傲飞是凯特拉一生所遇最性格相合的人，也一定会是最好的朋友，她从未后悔过遇到白傲飞，但这一刻，她又有些后悔遇到白傲飞，更加对没有在那位大夫那里听她良言相劝……及时止住和白傲飞进一步深交追悔莫及。

或许她真的不该如此。

“对不起，之前这些话，可以当我没说吗……”

凯特拉愧疚地找补，她很喜欢和白傲飞待在一起的感觉，是和程志在一起时不同的另一种喜欢。

未来太远，她果然还是希望能继续和她做挚友，哪怕真有一天要分开，也是如此。

“说了就是说了，为什么要当没说？”

白傲飞声音有些恢复了以往活力。

“哼，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为什么突然会有那些脾气就是了！”

白傲飞重新高扬起脑袋，毫不避讳地盯着凯特拉的耳朵。

显然，她自以为凯特拉是对着同为异族的狐人起了同情，又联想到了她自己因为异族混血身份受到的不公对待，这才突然情难自制，说起了洛璃国皇室的坏话。

“这方面不用担心，异族在国内的待遇日后会越来越好的啦，我可以向你保证！”

白傲飞说着轻轻拍了拍凯特拉的后背，继续道：

“而且，如果你真那么同情刚刚那个狐人的话，我去潜入大牢，帮你把她救出来也不是不行啊？”

“那倒是不用，我其实……”

凯特拉对异族当然没有特别的同情，别说是狐人了，即便是看到精灵她也不会有多同情。洛璃国人和周边各族征伐久了，说不清谁对谁错，她也没法去管，虽然有那么一点不忍，可她更不忍的还是白傲飞为了一个路人去以身犯险。

凯特拉正说时，却又被白傲飞打断道：

“但是……如果你因此就想要我原谅红莲教的人，那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

“为什么你对她们有这样大的敌意？难道她们教派的每一个人你都要见到就赶尽杀绝吗？”

凯特拉望着她的眼睛，从中看到了仇恨。

可她也清楚白傲飞并不该是那样的人才对，至少那一天，那些欲图杀害她们的人里，没有一人死亡，白傲飞给她们每个人都留了一口气。

“是……私怨！我一定要追查红莲教到底，每一点线索都不放过，最后端掉她们的高层，让这个组织彻底覆灭！非这样不可！”

凯特拉能感受到她所言非虚，并不是为了家国大义，单纯只是个人恩怨，但这反倒让她更有共鸣，从白傲飞眼中，她见到了和自己相似的情感。

“这样吗……那就没办法了，既然这样的话……”

白傲飞见凯特拉神情突然严肃而坚毅，也不由得慌了一下静待下文。

“从今往后，红莲教，也是我的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