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中最好的一顿，每桌都阔绰地点了八九个菜，觥筹交错间，明亮的灯光照映着人们精神焕发的脸。
各种烦心问题都给这团圆让了路，满脸笑意的男人女人在餐桌上大声闲聊，开着彼此的玩笑，时不时杯碗碰撞，溅洒出几滴金黄的酒液。
后厨忙得热火朝天，工作量大得惊人，这几天是饭店一年中最赚钱的时机，菜价涨了还是免不了客人的热情，店门口的长队就没断过。
喷香的热气从拥挤吵闹的人群中穿过，白瓷盘里鲜美的水煮鱼鱼肉发白，咸辣的汤汁泛着红艳的色泽，女孩小心翼翼地端着，有些吃力，却没洒出一滴汤水。
鱼肉上桌，桌上几个没了话题的长辈看了眼寒冷的大冬天里额角还带着汗珠的女孩，自然想是店主女儿，心里夸赞着姑娘的水灵漂亮，乖巧懂事，大年夜帮家里忙活。
少女礼貌地挂着笑脸，擦了擦额角的汗，转身回到饭店最后面厨房的门，端上另一盘刚出炉的热菜又走向桌位。
后厨锅里重口油腻的荤菜勾芡翻炒，胶制排风扇呼呼大作，卷着浓重的油烟气，壮硕的中年男人额头不断有汗珠往下滑，手里颠动着大铁锅。
他瞥了眼进进出出的女孩，小姑娘干活意外地勤快，墙上写着点单的纸片被陆续拿掉，又很快有新的补上来。
过年这几天店里忙得不可开交，家里那个混小子不知道跑哪野去了，夫妻俩忙里忙外，恨不得两只手当四只手用。
女孩是店里新招的临时工，这热闹红火的节庆能招到人堪称奇迹，还不乘机抬价，提出的时薪一口没还，干活也勤快机灵，碰运气贴的招工告示意外发挥了大用。
“洛茗！到外面水缸里抓条鱼进来！”
男人朝店里喊了一声，看到刚放下盘子的女孩回头答应，便低下头继续手里的忙活，菜刀切断了案板上的葱姜蒜。
他原本还担心女孩能不能制住鲜活乱跳的鲤鱼，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说不定娇嫩怕脏。
可两分钟后洛茗就钻进来了，纤细通红的手掌紧紧抓着鱼身，一点不嫌腥脏，拼命甩尾的鲤鱼没了半点能耐。
“给我吧，洗下手，把那两盘菜端出去。”
“嗯。”
满店喧嚣的人声持续到凌晨才消停，灯光下倒了一地的空酒瓶流出残液，餐桌上堆了一摞摞的食物残渣，混着汤汁油料，又脏又乱。
粘稠的夜色在外面的街上铺开，晚饭那点清汤寡水支撑不起这剧烈的消耗，洛茗累得两腿发软，汗液打湿了贴身的衣物，黏糊得难受。
收拾残局又花费了将近一个小时，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彻底告罄。
手机提醒收到了转来的工钱，洛茗喘着气休息了半分钟，正要走出店门离开，身后老板娘的声音忽然把她叫住。
“这个红包收下吧，小姑娘，大过年的出来打工也不容易。”女人脸上留着岁月的划痕，握着洛茗的手把红包塞给她，目光慈祥爱怜，“我家那臭小子有你半分懂事就好了。”
“谢谢。”洛茗没做推辞，把红包收进口袋。
“不用谢，回去早点睡，好好休息，你明天还来吗？”
“嗯，还要人的话，我会来的。”
“那好，你也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我会的，谢谢阿姨。再见。”
“嗯，再见。”
洛茗和女人挥手告别，迎着路灯暗淡的光线往家的方向走，冬夜的寒风如刀子般划过脸颊，冷意侵袭着疲倦的身躯。
好累……六七个小时的忙活让她出尽热汗，骨头都发软了，一双葱白如玉的手端碗洗菜抓鱼扫地，被她折腾到发疼。
脚步缓慢又执着地向前，老楼越来越近。
那个冷清死寂的家有什么好回的呢？她其实连个庇护自己的港湾都没有，和男孩差不了多少，也正因此他们才能同病相怜，报团取暖。
洛茗忽然停下，稀碎的雪花纷纷扬扬从夜空飘落，她伸手揽下一片，在手中顷刻间化成了一滩水渍，泛着丝丝缕缕的冷。
越来越多的碎雪随风飘落，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就在这寂寥的深夜悄然到来，几片调皮的花瓣坠落在女孩淡粉色的围巾上，还有的落到了她白色毛衣的肩头。
很美的雪景，她是第一个欣赏到的。整个世界都安静无声，这场雪仿佛为她而下，要给美丽的冬之公主披上洁白的衣裳。
要是……他也在这该多好……
此刻若能依偎进男孩的怀里，感受到他的温暖，尽情触碰贪恋已久的东西，那这寒冷的夜晚想必也会变得更加温柔，她……愿意用生命作为交换。
反正，她已经是为故郁而活的了。
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早已不再重要，她的皮肉与灵魂都是归属于他的。男孩想要，她便会将她的所有捧在手里奉上。
洛茗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拍了张一手揽着雪的照片，纤细的手腕缩在织着纹路的袖口里。
她发送给了故郁，附带着一句——新年快乐。
放下手机，有光亮进到眼中，抬眼望到长街远处有几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饰品店，黑色的丝线牵引女孩走了过去。
隔着玻璃橱窗，洛茗看到一件件精美漂亮的装饰摆在货架上，晶亮的宝石反射明媚的光线到她眼中，眼前景象朦胧，如梦幻般美好。
一条银白色的手链吸引了注意，洛茗进了店里，拿起来看了看，设计精巧简单，样式好看，和她脖子上的项链看着仿佛一对。
问了价格，不便宜，能把她今晚的工钱收走大半，但……给他买的，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洛茗付完钱，走出店里。雪下得更大了，已经在地面积起薄薄的一层，宛如一条纯白色的被子。
手机里收到了回应，在她消息发出去几秒后故郁就回了。
“新年快乐，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啊？”
“嗯，有点事情。”
她不想让故郁知道自己又找了份兼职，他会怜悯，会担心的，她不希望男孩对自己抱有这样的情感。
“我想听听你的声音，可以吗？”洛茗打了个电话过去，聊天变成了语音。
“这么晚了，要注意休息啊。”
男孩的声音干净纯然，掺着点困倦，能给她带来丝丝暖意。
“我知道，你呢，怎么也没睡？”
“玩得太晚了，刚要睡，你也早点回家睡觉吧，晚安。”
“嗯，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