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离得不远。

绕过几根红木梁柱,便到了。

长长的廊道清净,雪儿踏步上前,缓缓推开书房房门,而后退至一旁,伸手示意。

“公子,请。”

魏伶点点头,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进门一霎,便有一股淡淡清香萦于鼻尖。

似乎是某种熏香……

它味道很淡,被掺杂进了书卷纸墨的香气里,两者混合,很是好闻,亦可以提神醒目。

整个书房之内,墨的香味尤其馥郁,浓而不腻,清雅自然,想来也是名家珍品。

魏伶站定在门槛后,屋外的雪儿慢慢地关上了房门。

他不着急走动,眸光在屋内流转,顾盼四周。

书房不大,但也分内外两阁。

外阁多是些楠木书架,其做工精细,足有八九个之多,上面陈列着许许多多的书籍卷宗,小到地方风俗传记,大到列国百家史记,应有尽有。

不过,有一个书柜看起来很是奇怪,书架上的卷宗堆得满满当当,却没有一册标注出处由来,其书脊之上,只有一串莫名其妙的数字序号。

魏伶的目光在这个书柜上稍作停留,没过多久,他就转身走进了内阁。

相较于外边,书房内阁倒是清简雅韵了不少。

珠帘之内,有几个檀木灯柱靠在四周,摆设有致,一盏青铜连枝灯立在桌案旁,其灯碟之上,有烛火摇曳。

墙壁上挂着不少人物丹青,有十五六岁的少年,亦有二三十岁的男子……但看其眉眼骨相,画的似乎都是同一个人。

他的模样很是俊美,气质温润如玉,又出尘脱俗;画卷上的他,总是蓄着一抹淡笑,笑容里带着些许倨傲,又有点玩世不恭。

魏伶怔了怔,他看着这些画像,瞳孔愈渐涣散,眸光恍惚。

他知道这些画作出自谁手,也知道,每幅画卷上的人儿,为何会年龄不同……

魏伶微抿薄唇,目光温和而缓慢地,扫过每一幅画卷。

俄顷。

魏伶阖上双眸,幽幽一叹。

半响过后,待他再次睁开双眸时,他的眼神已然澄澈清灵,毫无杂念。

“何苦呢……”

魏伶又是一声喟叹。

他摇了摇头,环顾书房,最后,目光落定在桌案之上。

这里应该是沈湘君日常处事的地方。

桌面上摆放着不少账本文册,还有几支毛笔,一方砚台,三两卷画轴……它们随意地堆放在旁侧,不知为何,无人打理,看起来很是杂乱。

魏伶眸光微挪。

他瞧见桌案中间,倒放着一沓宣纸,那纸面宣白,依稀可以看见上边写满了东西,有不少墨迹都透过纸背。

魏伶心头一动,伸出手,从中随意地抽出一张……

那薄薄的宣纸摊开,上面的字迹娟秀整齐,一排排,一行行,写的全是‘魏念白’……偶有零星几个字,笔锋略显颤抖。

魏伶静默的看着宣纸上的字,眼梢微动。

他抿起唇角,又抽出了几张,结果无一例外,上面全是他的名字。

魏伶面色稍显动容,以灵觉扫过桌案,却愕然发现,在桌子底下放有两个大木柜,木柜内,堆放着一沓又一沓的宣纸……

不少纸页上,或多或少的,都留有凹凸不平的泪渍,笔墨因此被晕开了许多,字迹变得模糊不堪,难以看清。

魏伶忽觉眼前模糊。

几息之间,仿佛昨日重现。

那个娇娇柔柔的美妇人,站在他面前,哭得梨花带雨,啜泣呜咽,“魏郎……又为何要那么狠心,让琴儿一等,就是二十一年……”

那一字一句,胜过千钧万钧……

好半响过后,灯碟焰火葳蕤,忽然发出一声噼啪轻响。

魏伶这才回过了神。

他看着那张被泪水浸湿的宣纸,罕见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这个小丫头,真是鬼精。”

喃喃自语间,魏伶将手中的宣纸放回了桌面,他的目光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魏伶迈着踌躇的步子,于桌旁来回徘徊,兀然间,脚下发出一声脆响。

好像是踩到了什么……

魏伶颔首低头,向下看去。

只见他的脚边,踩着一张方方正正的油纸,纸面上还有一小块淡褐色的油亮糖渍。

魏伶眉头轻蹙,左右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书案右侧靠窗的位置,竟落有一堆包裹饴糖的油纸。

他愣愣的望着那满地糖纸,略微思索片刻,仿佛想起了什么,唇瓣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湘君她好像,不是一个喜欢吃糖的人吧……

魏伶弯腰拾起脚边糖纸,轻攥着举起,目光汇聚在上面,看着它,渐渐出神。

记得好久好久以前,沈湘君刚刚赎身的那段日子,两人的关系突飞猛进,从暧昧到腻味……

好像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沈湘君每天都会来到魏伶的院子里,为他伴奏起舞,吹箫唱曲……

有时候魏伶不在,她便会坐在院子里的秋千椅上,歪起脑袋,盯着门口,晃荡着小腿,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候着他。

哪怕从朝起等到落日。

偶尔有时,她会靠在秋千椅上小憩一会,不知不觉间,有倦意涌起,便直接睡着了……

待她醒来的时候,通常会倒在一个温暖舒适的怀抱里。

略微抬首,迎面便是一张俊俏得过分的脸庞。

然后……

那一个很坏很坏的坏人,会搂着她,贴在她耳边,吐着温热的气息,说些让人发酥发麻的话。

明明这些话她已经听过很多很多次了,却怎么也听不腻……

就这样,时间愈过愈久。

沈湘君几乎记住了他的每一个喜好,所有的习惯。

比如说,他不喜欢吃腥味很重的东西,海鲜鲍鱼,亦或者是其他;

比如说,他喜欢听江湖轶事,而不是小说评书,他喜欢听曲,又不爱音律;

又比如说,只要她往那个坏人的衣兜里摸索,总能掏出三两颗饴糖……

起初沈湘君还以为,那些糖,是坏人特意为她准备的,所以她特意和坏人说一次,她不喜欢这种甜得发腻的味道……

后来她才知道,这些糖好像不是为她留的。

因为她总是能在坏人的怀里摸到那些糖,哪怕今天吃掉了,明天还是会出现。

慢慢的,沈湘君有些吃味了。

她是一个敏感的女人,心思细腻又情感丰沛。

沈湘君始终觉得,这是别的女人带给坏人的习惯,就像受过伤的人会留下疤痕,它虽然不痛不痒,但看得叫人心烦……

一直到某一天,她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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