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际的黑暗，却又不是纯粹的虚无。

我感觉自己好像在水中沉沦着，像一片沉没的羽毛，在没有星辰也没有月光的夜空中漫无目的地游荡。

没有寒冷，没有疼痛，甚至没有了身体的束缚感，只剩下纯粹的意识。

（这里是……哪里？冥府吗？还是说……我又一次……）

死亡的感觉，名为亚莲·诺德艾尔的蠢货曾经体验过一次，那种灵魂被剥离肉体，整个人坠入无尽深渊的冰冷与绝望的感觉刻骨铭心，让人绝对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但此刻，这种黑暗却带着一丝奇特的温暖。

——也如同那时候一样。

“乖孩子，快睁开眼睛。”

一个空灵中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柔和声音，在我的意识深处响起。

我睁开了眼睛——

——在我的眼前，是一片血红色的花海。

无数赤红如鲜血的蔷薇花，在这片没有泥土的虚空中静静绽放，它们的花瓣娇嫩欲滴，艳丽得让人觉得诡异。

而在花海的中央，有一座由白骨堆砌而成的王座，王座之上则端坐着一个眼熟的身影。

银白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铺满了整个王座，那个同样有着一头美丽银发的少女身着一袭纯白的华丽礼裙，裙摆上用金色的丝线绣着繁复而的古老图案，她的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五官精致绝伦，宛如神明最完美的造物。

那双紧闭的眼眸，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我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威压，还有仿佛神爱世人的悲悯。

她给我的感觉一直都是如此，明明身为怪物，却如同天使那般圣洁，而她的行为也印证了这一点，这也是我曾经无论多少次与她为敌也不想杀掉她的原因。

有时候，我甚至分不清楚，她和艾尔丽娜，究竟谁才是圣女。

“阿妮卡特……”我呼唤着她的名字，自己的声音干涩而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沙哑得一时半会让我分不清此时的自己究竟是亚莲还是莉莉艾尔。

是的，那正是，明明是混血种却克服了血统上的障碍，成为了吸血鬼真祖的，魔界曾经的最强之人，代号白之女王的少女——

——阿妮卡特·古德拉。

那个赐予我新生...然后却被我亲手所杀死的...“母亲”。

王座上的少女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与莉莉艾尔有些相似却又有些不同的眼睛，她的左眼不再是大海般的蓝色，而是和右眼同样鲜艳的赤红色。

“汝终于来了，亚莲·诺德艾尔……还是说，妾身该称呼汝为，莉莉艾尔？亦或者如同汝所想的那样，妾身该叫汝为——”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却又像是在叹息，“——妾身那可爱的女儿？”

那样俏皮的模样，一时半会让我有些失神，光是看着那双和莉莉艾尔如出一辙的双眼，还有那熟悉的面孔，我的心就难以宁静，全然没有在意她在说些什么。

“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真的是你……复活了我，把我变成吸血鬼的吗？”无数的疑问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我迫不及待地质问着她，想要将心中的疑惑在这个神秘的空间里全都发泄出来。

那个瞬间，我似乎忘了自己已经变为莉莉艾尔的事实，也许现在，在这个荒诞的空间里的，残存的我其实是名为亚莲的执念。

“复活？不，名为亚莲·诺德艾尔之人早已在那场审判中迎来了他的终结...而汝如今这般模样，乃是妾身以汝的灵魂碎片为基础，再辅以妾身之真祖精血，将汝那肉体彻底毁灭，然后再重塑之后...破禁忌强行制造出的一个奇迹，”

阿妮卡特听到我的疑问，微微颔首，她端坐在那王座之上，像是在睥睨着我，但是从那眼神中只能读出母亲般的柔和，血色的蔷薇在她身下轻轻摇曳着，她一字一句轻轻诉说着，就好像母亲朝着孩子耐心地解释着生活常识。

“奇迹？”我反而咀嚼着这个词，心中百感交集，“那你为何要这么做？我们……不是敌人吗？”

尽管心底早已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我想要听她亲口告诉我，或许我只是想听眼前不知是否为幻影的少女多说说话，想要抓住她的残影。

“敌人？”阿妮卡特轻笑一声，那笑声中没有半点嘲弄，有的只是带着一丝难言的落寞，“汝与妾身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汝有汝要守护之人，妾身亦有不得不背负之宿命...在那最后的战场上，汝的银剑确实刺穿了妾身之胸膛...但汝特意避开了心脏，不是吗？”

她直白的话语让我的心脏猛地一缩，果然没能瞒过她，是的，在那最后一刻，面对着她那双不再冰冷，反而像是带着解脱的眼眸，我却犹豫了。

身为猎魔人，我本该毫不留情地彻底终结她的生命，但我却……

“汝之‘天真’，亦是汝之‘强大’，亚莲。”阿妮卡特那空灵的声音仿佛能洞察我内心所有的想法，“妾身见证了太多背叛与丑恶，也曾对世间一切心灰意冷，但汝的存在，让妾身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所以，你将我变成了这副模样？吸血鬼真祖？这难道就是你所说的‘奇迹’？”听到她的解释，我瞬间有些炸毛，整个人感到无比荒谬，完全无法理解，因为堂堂猎魔人亚莲，这样一来变成了他曾经最为痛恨的怪物，这是身为猎魔人绝对不能接受的，“屠龙人终成恶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吗！”

听到她的承认，我彻底无法接受这份说辞，也绝不愿接受这样的“新生”，如果活着意味着要背弃自己所有的信念，变成自己最厌恶的存在，那我宁愿堕入冥府的深渊，与那些死去的同伴们一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等待最终的审判。

先前因为得到第二次生命的喜悦在这一刻荡然无存，我的心中只剩下了无尽的愤懑，那颗身为猎魔人的心仿佛要冲破莉莉艾尔这个幼小的身体。

“也许吧。”阿妮卡特坦然承认，“唯有如此，汝才能摆脱那腐朽教会与虚伪命运的束缚，唯有拥有绝对的力量，才能真正守护想守护之物。”

她顿了顿，赤红的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而且，妾身……也不想再那般孤独了啊。”

那句熟悉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我激动的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也让我胸中那股熊熊燃烧的无名怒火平息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