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当骑士,而是想成为猎魔人,不是因为他喜欢猎魔人,而是因为那个人的存在。
——我想成为这样的存在。
“亚莲老师...”
亚莲·诺德艾尔......那是伊安为之而努力想要追逐的人。
真是丢脸啊...还好这幅模样没被亚莲老师看见,都这个时候了,伊安突然有些庆幸。
不...或许他就在冥府看着自己这幅丑态吧....
毕竟,这里可是他的家乡啊...
“妈妈...我对不起你”
(就这样……结束了吗……)
他放弃了所有徒劳的挣扎,任由身体在冰冷的夜空中无力地翻转,视野的尽头,是那片被肆虐的风暴撕开的,深邃的墨色夜空。
一轮如同被冰晶雕琢而成的皎洁明月,静静地悬挂在这片寂静无人的夜幕之上,仿佛散发着某种悲悯的柔和光辉。
没有了狂风与雪山的遮挡,少年只是那样静静地望着这片高天之上的独特景色,唯有那些看似很近,实则无比遥远的璀璨星辰环绕着她,伊安有股错觉,这一刻的月亮离他是如此地接近,显得如此的孤高与圣洁,如此的美丽。
(今晚的月亮……真美啊……)
伊安的嘴角,无意识地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母亲也曾指着夜空中的明月,给他讲过关于月亮女神的古老传说,说她曾经也是地上的居民,却遭到了他人诬陷,而不得不独自前往那轮明月上居住。
于是,那时的他,总觉得月亮上一定住着一位穿着白色长裙的,有着一头银发的美丽少女……就好像是公主一样。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也明白了那不过只是一个动人的传说,只是虚假而美好的谎言。
——就像猎魔人的传奇那样。
是啊,为什么就那么容易地相信了一个,被教会作为罪人审判的家伙呢...明明自己都亲自没有见过他一面。
却还是那样地,愿意相信他在书中所展现出来的那个传奇般的英雄。
伊安不知道答案,但是他愿意...或者说,他直到现在都还相信着那个“亚莲·诺德艾尔”的传奇。
“老师……我好像……还是没能成为英雄……”
少年于天穹之上,低声呢喃着。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与这冰冷的雪原融为一体的前一刻—
他看见了。
在那轮皎洁的明月之下,在那片被群星与月光洗练得如同琉璃般剔透的墨色夜空中——
一缕银丝,毫无征兆地,闯入了他渐渐失焦的视野。
少年几乎快要失去色彩的瞳孔中,焕发出了一丝丝的神采,但是似乎很快又会黯淡下去。
他确定那并非濒死时所产生的错觉,而是实实在在的,一缕带着生命般灵动光泽的银白发丝,轻盈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带着某种遗世独立的气质,在混乱的气流中悠然舞动。
(是幻觉么....)
伊安不知为何,对那如同白雪般晶莹的发丝有种熟悉感。
它在夜风中轻轻散落,如同天使不慎遗落俗世的羽毛,在伊安模糊的视野中勾勒出一道难以言喻的银白色轮廓。
伊安终于看清楚了那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银色长发,每一根发丝都仿佛流淌着月华,散发着清冷而神圣的光晕,比星辉还要璀璨夺目,它在冰冷的夜风中轻轻飘荡,将这湖水般剔透的夜空里漾起一圈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伊安的注意力被它完全所吸引了。
在这死寂的云端之上,这一抹突如其来的美丽,显得如此不真实与梦幻。
伊安甚至忘记了自己正在坠落,忘记了死神在他耳边的低语,他的所有心思都被那片月光所照耀出的圣洁而易碎的美丽所吸引,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寒冷即将夺走他最后一丝微弱的呼吸,但他此时此却丝毫不在乎。
(是……月亮上的……公主吗……)
这一切让他想起了儿时那个天真而美好的幻想,嘴角那抹释然的微笑不由自主地加深了一丁点,仿佛他真的回到了那时候,一丝终于可以安息的宁静笼罩了他。
那头银发,如同来自天上的救赎,又像是引导亡魂回归宁静的冥河摆渡人之舟,在如梦似幻一般地闯入了少年的视线之后,便足以抚平他内心所有的恐惧与伤痛。
伊安用尽最后的力气,看向了那头银发的主人。
无论是那抹几乎烙印在他灵魂深处,让他永远无法忘记的,像是皎洁的月华那般的银色发丝。
还有那双混合着赤红与湛蓝的,让人无比熟悉的异色瞳。
——以及那道让他感到熟悉的,纤细娇小的银白色身影。
少女还是那身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的,纯净无暇的白色连衣裙,裙摆在那片流淌的银色光辉照耀之下,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轻盈与飘逸,在夜风中微微拂动,露出她那在月光下几乎显得透明的纤细双腿,她欢快而优雅地地从漆黑的天幕中缓缓降临,如同一片飘落的花瓣。
赤着双足的她,仿佛行走于虚空之中,缓慢而优雅而朝着伊安走来,仿佛每一步都踏在由星光所搭建的阶梯上,而那让伊安始终无法移开目光的银发如同一匹流动的月华绸缎,倾泻而下,直至脚踝,发丝间流动着点点晶莹的光泽,美得动人心魄。
伊安不自觉地将手朝着前方伸出,想要触碰到她的存在,少年似乎想确认这如梦似幻般的情形究竟是不是真实的,不过很可惜,他的最后一丝气息也快要停止了,于是他认命般地闭上双眼。
也许自己真的出现幻觉了吧...否则为什么会看到她出现在这里?
...坠落带来的急速风声似乎在某一刻奇异地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少年那几乎要散架的身体,似乎被一个更加娇小的身躯温柔地却又无比有力地给一下子接住了。
他的头贴在了那人身上,脸部感觉到了轻微的柔软感,似乎听见了某种富有规律的跳动声。
那怀抱并不算温暖,反而带着一丝与这雪山之巅同样的清冽寒意,但却奇异地让他那颗因恐惧而剧烈跳动的心脏,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伊安那残存的意识觉得自己好像被阳光所亲吻,刺骨的寒风与失重感都离他远去了,明明那句身体也十分冰冷,但是不知为何,却让人觉得温暖逐渐将他所包围。
他甚至能稍稍感觉到,有冰冷却又异常顺滑的丝线,宛若最细腻的绸缎,轻轻拂过他几乎失去知觉的脸颊,像是少女在挑逗他,又像是母亲在安抚着他。
“你真是个…………”
那空灵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清冷如冰雪初融的质感,叹息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温柔。
“……笨蛋……弟子……”
明明像是在责怪,可那“笨蛋”二字,听不出丝毫的斥责,反而像是被和煦的午后微风轻轻亲吻指尖,带着几乎能融化冰雪的暖意。
...听上去更像是某种嗔怪?
(谁……在说话……)
伊安想努力地去分辨,他真的好想睁开眼睛看看到底是谁帮助了他,想要回应那个给他母亲般拥抱的人,但是他做不到。
——伊安终于,缓缓地坠入了无边的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