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纽约街头,马修埋着脑袋往回走。落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为了省那几块钱的公交车费,马修选择徒走回皇后区,毕竟今天的他没有工作,没工作就意味着没有收入,不能开源就只能考虑节流了。

马修穿着那件略短的老旧卫衣,头上套着灰色的针毡帽,远远望去就像是只脏脏的袋鼠,双手抄兜,沉默地迈着步子,脑袋里却没法不去回忆西蒙的话:

“等什么时候你想挣这份钱了,欢迎你来找我。”

嗯……细细品来,颇有一股逼良为娼的意思。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能说出这种话——这明显不正常啊!”马修停下了脚步,眉头紧皱,心里总归有些焦虑。他不知道自己担心西蒙在人生地不熟的纽约遇上麻烦,还是放不下西蒙口中那笔不义之财。

“该死,我在胡思乱想什么。”马修轻拍自己的双颊,晃了晃脑袋,“这是违法的,还有什么好惦记的?”

“现在,你应该走回家,然后像猪一般安稳地睡上一觉,明天再老老实实地去打工赚钱。”马修喃喃自语道,“等到大学毕业后,用不了几年,你也能过上想过的日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忘了那个英国小子的话吧,马修。”马修自言自语着,脚下迈开步伐,“你要相信自己。”

此刻,马修觉得自己就像海上经历风暴后重新找回方向的小舟,眼前的目标再次变得明朗起来。只是他想不到自己这只小船还没航行多久,便又被另一朵浪花绊住了——那是一个满头金发,浑身透白的小女孩。

远远望去,就像冬日暖阳里的可爱雪人。

“先生……需要果汁吗?”小女孩穿着肥大的衣衫,拿着橘子汁的小手怯怯地举着,小声问道。

看着小女孩淡粉红的瞳孔,马修很快便察觉出了端倪,因为即使在白人眼中,白化病也是如此明显。

这种情况马修太熟悉了,或许因为害羞,亦或许是知道自己被抛弃的事实,总之在福利院内,除了极个别天性乐观的孩子,绝大部分都是孤僻,不善言辞的,马修自己也是从一个自闭的小男孩慢慢走出来的。看着眼前这个羞怯的小女孩,他免不了有些感慨。

有些事,除了靠自己以外,别人真的帮不上忙。

马修眼睛扫过举着小手的女孩,眼神望向这位小店主的摊位:那是一个可折叠的小木桌,上面披着一块饱经风霜的红色桌布,尽管磨损度极高,马修也依旧从残留的字母里看出了名字:威廉姆斯孤儿院。

真巧。马修笑而不语。

接着,他便翻了翻全身上下的衣兜,找出了皱巴巴的十美元,递给那个小女孩,道:“额,这些钱够买两杯果汁了吧?”

“够的,够的,太多了……”小女孩话语里有些兴奋,仿佛从没见过十美元,伸手递给马修一杯橘子汁,另一只手便紧紧攥着马修给的钱,快步跑到小摊前忙活起来,如同一只快活的云雀。

马修喝了口果汁,突然皱起了眉头,随即便从嘴里便吐出一枚橘子核,只觉得舌头上全是果酸的苦涩味道。

他看着小女孩费力榨果汁的生疏动作,问道:“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你就不怕被坏人拐走吗?”

“当然怕……”小女孩涨红小脸,慢吞吞地说着,“可是家里需要钱,妈妈一个人忙不过来……”

“比起被拐走,我还是更怕妈妈累倒……”

马修沉默着没有说话。小女孩口中的妈妈他自然是认识的,那位名为玛利亚·威廉姆斯的胖夫人,是位相当和蔼可亲的仁慈女士。在马修的记忆中,这位胖夫人胸前总挂着一枚铜制的十字架项链,可因为太胖的缘故,导致项链被藏在脖颈的厚厚脂肪中。她的圆润脸蛋永远保持着温柔的红色,如同太阳般驱散了马修不幸童年的阴暗。

“先生,你的果汁好了。”小女孩说罢,便又低着脑袋走到马修跟前,认真说道:“十美元可以买三杯果汁,你还有一杯……”

啧啧……望着这个老实的小女孩,马修忍俊不禁。就在他慢慢悠悠地喝着自己的第二杯果汁时,一辆车身带着斑驳泥点的卡车停在了女孩果汁摊前。

“快,雪莉,我们得回家了……哦,这该死的车门又关不上了……”

熟悉的声音再次回响在马修耳畔,随着车门被重重关上,一个鬓角微白的消瘦女性走到了雪莉面前,俯下身子捏着雪莉的脸蛋问道:“怎么样,今天生意好不好啊,我的小雪花,嗯?”

“妈妈,我在工作呢……”雪莉小声嘟囔着。

“是吗?”说着,玛利亚这才扭头看向一旁的马修,遗憾的是,不知道是因为马修变化太大的缘故,还是玛利亚上了年纪,她似乎并没有第一眼认出马修。

“抱歉啊先生,让你见笑了。”

马修看着玛利亚大大咧咧的微笑,注意到她瘦了很多,早已不是记忆里的那个胖夫人了,便开口道:“不碍事的,顺便一提,果汁很好喝。”

“话说,怎么这个年纪的孩子也出来义卖啊?”马修看向雪莉,猜测着她应该不超过六岁。

“额……”玛利亚看了看身后的雪莉,随即扭头对马修悄声说道:“孤儿院里有个不幸的孩子得些遗传方面的疾病,要想痊愈的话,需要一笔昂贵的医疗费用,没办法才选择义卖。”

“那儿童基金会呢?你没去他们哪里问问吗?”马修皱着眉头问道。

不曾想玛利亚却耸了耸肩,无奈道:“不止儿童基金会,其他的相关机构我们都去过了,收益甚微。”

说罢,玛利亚忍不住叹了口气,蜡黄的脸色如同一块枯死的老树皮:“没办法,说句不好听的,这些机构存在的价值,似乎只是为人们提供更多的就业岗位,至于做的事对这个社会是否有效,没人在乎。”

“说白了,都是生意而已。”

玛利亚这无意间脱口而出的话让马修愣住,他张着嘴巴不知如何是好。或许是察觉到了马修的异样,玛利亚带着歉意微笑说道:“真是抱歉,先生,和您这样的陌生人说这种沉重的话实在是太过失礼了。”

“不过我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多一点的。”

说着,玛利亚便神秘兮兮地凑近马修,悄声道:“最近几年,我们院总会收到好心人们的匿名捐款,虽然金额不大,但我们真的很感激。”

说罢,玛利亚便举起胸前的十字架项链轻吻着,双手合十的模样是如此的虔诚:“我相信这一切都是上帝最好的安排。”

“阿门。”

“阿门。”或许是被玛利亚感染了,马修也喃喃自语道。

然而,尽管从小被玛利亚耳濡目染,但马修并不是一名基督教徒。事实上,他在进入梅林学院时,便被要求只能允许接受无神论这一种信仰,没有商量的余地。如此一来,在同那些被称为“神”的生物战斗时,他便能不被信仰束缚。

可马修不知道这些,他只会抱怨学院是强迫学员修改信仰,没有人文关怀的监狱,但他所有的反抗,最终都屈服在每月1000美金的补贴下,学院美其名曰“信仰关怀费”。

“先生,你的第三杯果汁。”有了玛利亚在身旁,雪莉明显大胆了些,同马修说话也没了先前的胆怯。

马修接过杯子一饮而尽,随后便又向玛利亚问道:“那个生病的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玛利亚听后没有说话。她看了看身后收拾果汁摊的雪莉,又看了看马修,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最后,在马修的注视下,玛利亚和雪莉坐上了那辆满是泥点的卡车。

“谢谢你,先生。”临走前,玛利亚摇下侧窗,“我相信你的10美元,会给那个孩子带去生的希望。”

黄昏的余晖照在纽约街头,澄黄的夕阳披在马修脸上。玛利亚望着那张褪去稚嫩,满是成熟的脸,一瞬间想起冗长的旧时光中,某个孤僻的小孩独自坐在板凳上的情景。

“马……”玛利亚微张着嘴,迟疑着没有说话,随即摇了摇头。

听说那个孩子现在正在英国的某所高等学府中深造呢,又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再见了,先生!”坐在卡车上的雪莉晃荡着白净的小手。

卡车的引擎声响起,马修看着离去的二人,呆呆伫立在原地思考了很久。他望了望来时的方向,又看向家的方向,随即思索着缓缓蹲下,一脸惆怅地坐在街沿旁,喃喃道:

“威廉姆斯夫人,我好像迷路了。”

…………

在一间居民房前,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随着车门推开,一位穿着粉色兔子睡衣,脸上带着半截面具的女士走下了车。

这副不合时宜的装扮,就像是参加万圣节狂欢的游人。

“喂,妙心,我到了。”通过耳麦,艾琳缓缓说道。

“都走到我脸上了,就没有用耳麦联系的必要了吧。”唐妙心的声音在艾琳身后响起。

艾琳一回头,便看见穿着黑色紧身衣,腰间别着皮鞭的唐妙心。那副装扮,就像是漫画里的猫女。

见到唐妙心那被皮衣勾勒凹凸有致的身段,尤其是那对引人注目的胸脯,艾琳不由得皱起眉心,伸手戳着唐妙心的额头,酸溜溜地说道:“靠,你丫是不是不显摆胸前那二两肉就会死呀?”

“你瞎说什么呢。”唐妙心伸手将额角的发梢撩至耳后,又甩了甩满头的黑发,胸前的杀器也跟着上下波动:“姐姐我可不止二两。”

艾琳听罢,脸色更加难看了,正想回话,唐妙心却伸出手指放在她嘴上:“好啦好啦,别贫嘴了,老板还在里面等着呢。”

说罢,唐妙心便脚踩高跟鞋,扭着盈盈细腰推了开面前居民房的大门,那馋人的小猫步看得艾琳内心相当嫉妒,便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肚子,心里暗暗发誓等任务结束后,自己也要好好整治整治身上的脂肪,非得练成妙心这样才罢休,随即便跟上唐妙心的脚步走上前去。

这屋里并不太平,似乎正在举办派对。这间居民房内的人几乎同唐妙心和艾琳一样,都是一群脸戴各种面具,身着奇装异服的人,就像是一群coser的线下聚会,其规模快赶上一个小漫展了。他们并没有询问二人的身份,似乎并不关心唐妙心和艾琳的突然闯入,只是将手伸向空中,在播放的音乐中晃荡腰肢。

“额,话说老板为什么会约我们在这个地方见面?”艾琳从一群穿着充气恐龙服的人流中挤了出来,扭头便对唐妙心小声嘟囔着,“这也太闹腾了,不大讲究啊。”

“我怎么知道。”唐妙心看了看面前那些奇装异服的人,“话说老板在哪里啊?”

艾琳从睡衣里掏出手机,一边翻看消息,一边说道:“老板说他是‘医生’……穿白衣服的那种?”

“与其在这儿瞎猜,不如动嘴问问。”唐妙心说罢,转身便拉住了一位穿着皮卡丘服装的人:“你好,这有打扮像医生的人吗?”

可那个皮卡丘似乎依旧沉浸在音乐中,眼神迷离,醉情晃荡着上肢,就像没听见唐妙心的话。也就是在这时,艾琳发现了不对劲。

她注意到,除了震耳欲聋的音乐,几乎没有人交谈的声音。艾琳又看了看周围的人,注意到他们摇曳动作虽然并不一致,却都保持着某一特定频率,仿佛这是已经被设定好的动作。最开始,艾琳以为这是什么新奇的舞蹈,可当音乐舞曲从贝多芬的《月光曲》变成ACDC的《Shoot to Thrill》,一般人或许会为这无厘头的衔接会心一笑时,艾琳却注意到那些人的动作压根就没有任何变化。

他们宛如无神的木偶,在沉默中做着单一的动作,麻木又机械。气氛里透着诡异。

换以往,只要遇上奇怪的事,艾琳向来都是直接跑路,因为这世上一切诡秘的事,都和超界者沾点边,但凡和超界者打交道,便难免会陷入神与人的纷争中,搞不好还会丢掉小命。艾琳对神什么的不感兴趣,她只在乎钱,可有命挣钱也得有命花啊。

她现在还能沉得住气,那完全是因为【先见之明】没有触发,这至少说明接下来的事并不会威胁性命。

“这人怎么不说话啊……”唐妙心皱着眉头小声嘟囔,“没礼貌!”

或许是听见了她的抱怨,皮卡丘回头望了望身后的二人,接着便一声不吭地推开周围的人,默默走向屋内。见状,唐妙心和艾琳面面相觑,随后便一同跟了上去。

穿过人满为患的客厅,二人跟着皮卡丘走上楼梯到达房屋的第二层,只见一位头戴鸟嘴面具的男人正窝坐在沙发上,似乎已经等待了许久。

他穿着灰色大袍,头上戴着破旧的黑色礼帽,装扮得和中世纪那些对抗黑死病的医生一模一样,唯一的缺陷就是那身大袍看起来太过老旧,仿佛是为了装扮的逼真效果,特意从某个古老坟墓中刨出来的陪葬品。

皮卡丘指了指坐在沙发上的鸟嘴医生后,便安静地转身走下楼梯,就像他来时那般。

“哎!二位,你好,你好!”医生站起身来向迷茫地二人招了招手,嗓音确是出人意料的男声。他指指身旁空荡荡的沙发,道:“不要客气,随便坐!”

二人迟疑着坐下,医生便搓着手,兴奋地说道:“早就听闻两位在行业内不单单工作高效,颜值也是一流,如今一见果然是童叟无欺啊!”

“童叟……无欺?”唐妙心皱着眉头,眼前这个满口蹩脚汉语的人让她产生了怀疑,“你是老板?”

“怎么可能!”医生耸肩道:“我可是纯爷们!”

“和你们一样,我也是被那个女人压榨的可怜打工仔罢了。”

“妙心,这和说好的不一样!”艾琳说罢便环视这周围,生怕有什么变故。毕竟干这行最怕的就是黑吃黑。

“别紧张,两位美女。”鸟嘴医生瓮声瓮气的说着,“老板临时有事来不了,所以才让我来为两位交代当前的局面。”

“为了让我们之后的合作能顺利进行,请允许我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说罢,鸟嘴医生挺直腰板,双手摊开,无奈地说道:“我叫权·尤利西斯·奥古斯都。”

“当然,你们也可以叫我另一个麻烦的名字——姜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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