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坏反抗军领导机关一事,上峰业已一再限期破获,侦防处成立迄今,一无进展,而反抗军活动则日益加剧。南方军工生产,迄未好转,纵火事件余波,尚在滋蔓,军火爆炸案件更连续发生。特拉帕尼、阿格里真托、卡尔塔尼塞塔、拉古萨学潮、米潮此起彼伏。特拉帕尼和拉古萨地下武装复乘我后方兵力空虚之际,四出奔袭,如入无人之境。最近南岸山区一带,抗丁抗粮,竟成燎原之势,致使兵源、粮源濒于断绝,消息传来,惊心动魄!长此以往,南方前途殊堪焦虑。此等情况业已函告诸位知悉。近复得总裁手谕,令诸位立即破案……”陈德龙正坐在办公桌前拿笔写着批文。

“报告处长,请接新家镇民兵团电话!”

陈德龙拿起听筒,“嗯”了两声,接着就吼叫起来。

“邮检组又发现了《解放报》?……谁寄的?嗯?”陈德龙重复地问,突然声音一震:“甚么!查不出来?”话筒里绝望的解说,使他更为烦躁,咆哮如雷:“总裁手令,限你们三天之内,立即找到《解放报》的巢穴……否则,提着狗头来见我!”

陈德龙怒气冲天,劈手把话筒扔在桌上。

二楼灯火辉煌。惨叫、咒骂声不断传来。

陈德龙再不想听那些烦躁不堪的音乐了。侦防处成立以来,那些令人恼怒的,无影无踪的事件,又一齐涌上心头:兵工署仓库和运送军火的登陆艇连续爆炸,《解放报》到处流传,甚至,像成群乞丐似的小学教师居然也涌到公署请愿……

他仿佛看见严胤正在向保密局长诉说他的无能,那些震怒的上司的眼光正怒视着他,说不定哪一天,他将受到不知远比自己吓唬下属严厉多少倍的斥责和处分。陈德龙心头冰冷,茫然凝视着对面昏暗的墙壁。

手表嗒嗒地响,时针超过了十二点。

收发无线电报的响声已经停止了,但审讯室里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

全是些无味的喧哗。拷打、忙碌有什么用?如果他这一次站不住脚,那,那就完了,就像那正在全线崩溃的军事形势一样,不堪设想!

陈德龙突然站起来,表情变化不定,他已无法克制内心的空虚和恐惧。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他离开了办公桌,打算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却又看到一件尚未开封的警备司令部送来的公文。他缓缓地拿起它,在手上掂了掂轻重,沉住气猜测那不知是祸是福的内容,然后慢慢拆阅。他的目光一接触到公文的内容,脸上的肌肉便十分难堪地僵化了。

“为盖伦格兵工总厂炮厂纵火犯二名判处死刑案……”

是否处决这两名纵火特务,实在使他踌躇难决。如果不是纵火以后,事态急速扩大,引起全市工人学生骚动,变成一场无法控制的轩然大波,他是决不肯出此下策,发出命令,把被工人捕获的纵火特务从严议处的。前些时候,炮厂工人拒绝把划进扩厂范围的住房迅速拆除,掀起了旷日持久的工潮,竟至影响扩大军火生产的既定计划的施行,终于引起了国防部对他的指责,他只好采取孤注一掷的断然措施,下令纵火,焚烧敢于对抗的工人的茅棚,造成既成事实,来迫使工人退让。照他原来的设想,这种雷厉风行的手段,也许可以收到效果,使工人在暴力下噤若寒蝉。

可是,事态的演变,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现在,厂方出面,赔偿了工人在火灾中的损失,扩厂计划也只好另作安排了。然而对方的声势,却方兴未艾,似乎闹得更凶,范围也更大了,压力进一步集中到对纵火阴谋的追究上,形成少见的风潮。

这使陈德龙不能不感到严重的不安,而且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若不及早忍痛让步,会有更难逆料的局面出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知道,如果再不采取紧急措施,缓和一下民愤舆论,就再也无法下台了。

因此,他只好忍痛牺牲这两名心爱的爪牙,来改变这随时有被揭发危险的被动局面。他勉强提起笔来,那用惯了的批改公文的毛笔,一时变得特别沉重,几乎难以运腕。他也不再看公文的内容,和那两个替死鬼的名字,匆匆地在公文上批上了一行字:“迅速公开处决,以平民愤!”

台灯光重新照亮陈德龙愤怒、烦躁的脸,他勉强坐在办公桌前,信手翻弄着那一叠叠变得毫无意义的公文,偶然又翻出一封拆阅过的信。那是住在卡尔德官邸的特区副区长在写给他的。这位多年的老友和严胤不和,情绪消沉完全可以理解,却没有想到竟至满纸牢骚,毫无信心,连照例的祝贺节禧的话也没有提到。其实,这也难怪,大厦将倾,独木难支,谁又不是这样?眼看自己目下的处境,类似的苦闷,也难免不油然而生了。

把笔一丢,陈德龙的手指无力地松弛开来。公文从他手上滑落下去,飘进黑暗的角落。他脑海里充满了绝望的暗影,仿佛看见无数知道内情的人,正在纵声嘲笑他的失策和无能。而这些人当中,不仅有故意在信上写些“总裁手谕”“函告人”等威胁语句的长官公署主任,更有那满脸麻子的对手严胤。他无力地倒在椅子上,像一匹在战斗中失败的猛兽,而四周,窥伺和等候他的毁灭的,正是那些在暗中狞笑的他的同类……

“报告!”

一听见人声,陈德龙像从恶梦中惊醒转来。他必须立即保持镇定和威严,永远不能让他的上司和手下看出他内心的秘密。陈德龙的面孔迅速地变化着,几秒钟以前还是昏暗的眼睛,现在又发射出刺人的光芒,他赶快拾起那份落在地毯上的公文,装进信封。

“进来!”声音是狞厉的,仿佛这以前,并没有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行动科长呈上一份记录,挺直身体,站在办公桌旁,声音急促地说着什么……

……

当晚南方九省的宪兵团内人员嘈杂,在汽车引擎的轰鸣声中,随着征兵令的下达,南岸九省即将腥风血雨当中度过新年的第一夜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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