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与我那间“员工宿舍”的奢华风格截然不同,更像一个堆满了卷宗和古籍的学者巢穴。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羊皮纸和淡淡墨香的味道,厚重的地毯吞噬了所有脚步声,唯有壁炉里木柴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教宗冕下没有坐在那张巨大的书桌后,而是站在一扇拱形窗前,背对着我,望着窗外修剪整齐的庭园。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他素白的礼袍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希薇娅,你来了。”他甚至没有回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像这房间里的空气一样,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
“冕下。”我低下头,双手交叠在身前,摆出最温顺的姿态,心里的小鼓却敲得震天响。来了来了,BOSS的单独谈话环节!
他缓缓转过身,那张总是带着和煦笑容的脸上,此刻表情却平淡了许多,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对于加冕时发生的事,你有什么感觉?”
来了!直球!我心脏一缩,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一丝后怕:“我……我不知道。当时只觉得一股很温暖、很强大的力量涌进来,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下,有点奇怪,但不难受。”我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既不能显得一无所知,也不能暴露太多。
他走到书桌前,手指拂过一本摊开的厚重古籍,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嗯,那是正常的。你体内沉眠的圣女之力被彻底唤醒,与圣冠中历代积累的信仰之力共鸣,自然会与你过往的……‘痕迹’,产生一些小小的涟漪。”
痕迹?他管我那纯正的魔王之力叫‘痕迹’?!还‘小小的涟漪’?我当时差点以为要原地爆炸了喂!
“原来……是这样。”我露出一个“恍然大悟”又带着点羞涩的表情,“谢谢冕下解惑,我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引起了神罚呢。”完美!既表现了我的‘无知’,又暗戳戳地试探了他的态度!
教宗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短暂得像是错觉。“不必担忧。这只是开始。接下来,你需要系统地学习教义,掌握基础的神圣魔法,以便更好地引导和使用这份力量。”
……还要学神圣魔法?!让我一个魔王去学净化亡灵的法术?这跟让狼学狗叫有什么区别?!
“是,冕下,我会努力的。”我低下头,用恭顺掩饰内心的疯狂吐槽。
“很好。”他点了点头,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游戏规则由我定。”然后他挥了挥手,“去吧,艾莉娅会为你安排接下来的课程。”
第一回合,试探结束。结论:教宗是个深不见底的老狐狸,而我,是他棋盘上一颗明知被利用却暂时无法挣脱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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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我的“圣女”生涯正式步入……大型、连续、不间断的社死现场。
第一天,我被安排去广场上为人们祈福(实际上就是露个脸)
我穿着比之前稍微轻便些(但依然繁琐)的圣女常服,站在高高的露台上,对着下面黑压压一片、眼神狂热的人类民众挥手。
“圣女大人看我了!”
“愿圣光与您同在!”
我努力维持着慈悲的微笑,手臂却僵硬得像两根木棍。救命,他们看我的眼神好像在看会移动的许愿池!而且为什么挥手的方向和频率也有讲究啊!艾莉娅在旁边用眼神示意我慢一点,再柔和一点……我感觉自己像个故障的招财猫!
第二天,我去为一群人类幼崽赐上祝福。
才刚一见面,我就迅速被一群穿着白色小袍子、如同天使(外表上)般的小家伙们包围了。起初还好,直到某个环节需要我轻轻抚摸他们的头顶以示祝福——
“哇——妈妈!!”
一个孩子被我碰到,瞬间爆发出堪比女妖之嚎的哭声。
如同点燃了引线,哭声立刻连成一片。
“呜哇——”
“我要回家!”
我僵在原地,手悬在半空,脸上完美的微笑裂开了一道缝。救命!魔族幼崽打架输了都只是龇龇牙,这些人类幼崽是自带【恐惧光环】吗?! 艾莉娅和修女们赶紧上来安抚,我则像个罪人一样站在哭声中凌乱。
第三天,嗯,是无聊又无聊又无聊的知识接收环节。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祭司,用催眠般的语调讲述着光明神如何创造世界,驱逐黑暗,带给众生希望与秩序。
我坐在第一排,努力睁大眼睛,做出认真聆听的样子。
“根据《光明启示录》第三章,神说:‘要有光’……”
脑子:“我们魔族《混沌纪年》里说,最初只有一片混沌,是远古大魔们打架撕开了裂缝,才有了光暗之分……这么一想,我们魔族还是创世的参与者呢,虽然方式粗暴了点……”
老祭司讲到黑暗生物如何邪恶,必须被净化。
脑子:“邪恶?隔壁骷髅兵约翰大叔明明是个社恐,平时就喜欢安安静静地拼自己的骨头,招谁惹谁了?”
我必须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忍住不笑出声,或者不站起来反驳。表情管理!这是堪比禁咒级别的挑战!
阳光祭司罗伊是这些灰暗(对我而言)日常中的一抹亮色。他总是能找到机会凑过来,用他那充满活力的声音给我打气:
“圣女大人,您今天的祈福仪式非常成功!”
“孩子们只是怕生,您不必放在心上。”
“有什么不明白的教义,随时可以来问我!”
看着他真诚无比的眼神,我有时候会忍不住想:“朋友,如果你知道你在为什么玩意儿加油鼓劲,会不会信仰崩塌直接转职成黑暗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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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的生活,在一场午后于回廊的“偶遇”中被打破。
我刚上完一堂关于“神圣几何学与祈祷阵布置”的,让我头晕眼花的课,正想溜回房间喘口气,就在一条寂静的、布满爬藤植物的回廊里,看到了那个抱臂倚靠在廊柱上的身影。
剑圣艾莉丝。
她似乎在那里站了有一会儿了,目光平静地看着我走近。
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雷达响了!
我停下脚步,努力压下想转身就跑的冲动,微微屈膝行礼:“艾莉丝女士。”
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那双冰蓝色的眼眸落在我身上,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开口,声音清冷得像山涧的泉水:“圣女阁下似乎适应得很快。”
来了!是嘲讽还是试探?!
我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甚至挤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敬畏的微笑:“都是冕下和艾莉娅辅佐官的教导,以及……光明神的庇佑。”把教宗和神明搬出来当挡箭牌,准没错!
“庇佑?”她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您身上的‘光’,确实很特别。与圣冠共鸣时,尤其如此。”
她果然盯着那件事不放!
我心里警铃大作,脸上却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困惑”:“艾莉丝女士是指……加冕时的神迹吗?冕下说,那是我体内沉睡的圣女之力被唤醒,与圣物产生的自然共鸣。”完美复读教宗的官方解释!
剑圣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目光仿佛能穿透我精心伪装的皮囊,直抵内核。回廊里只剩下风吹过藤叶的沙沙声,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就在我感觉快要撑不住这无声的压力时,她终于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淡:“或许吧。”
说完这两个字,她直起身,没有再看我一眼,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我才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她不像教宗那样一切尽在掌握,她的怀疑是赤裸而尖锐的,像一把悬在我头顶的、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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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我被一股莫名的烦躁驱使着,溜进了教廷那如同迷宫般的图书馆。美其名曰“补习教义”,实则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解释我目前状况的蛛丝马迹。
在某个积满灰尘、专门存放各地奇闻异志和古老传说(被视为非正统学说)的区域,我鬼使神差地抽出了一本用某种魔兽皮鞣制而成的、封面没有任何标题的黑色厚书。
书页已经泛黄发脆,里面的文字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接近于魔文变体的字符,幸好,作为魔族王室的“理论优等生”,我勉强能认个七七八八。
我随手翻看着,里面大多是一些荒诞不经的神话和臆测。直到某一页,几行模糊的字迹吸引了我的注意:
“……光与影,并非永恒之敌,乃一体之两面……传说于血脉之源初,有承光暗之契者,其力相生相克,平衡存乎一心……”
光与影……一体两面……承光暗之契者……平衡?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描述……怎么那么像我现在这诡异的“光暗同体”状态?
我急切地想往下看,却发现这一页的后面部分,被人为地撕掉了!残破的边缘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被刻意掩盖的秘密。
是谁撕掉的?教宗?还是其他人?
这上面说的‘承光暗之契者’,难道指的就是我这种情况?所谓的‘圣女血脉’,其实是……?
无数疑问瞬间充斥了我的脑海。
我合上书,将它小心翼翼地塞回原处,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回到“晨曦之间”,我站在窗前,看着人类王都的夜景,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和……坚定。
教宗的深不可测,剑圣的步步紧逼,这本意外发现的残卷……所有线索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而我正处于网的中心。
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
教宗想把我当棋子,利用我这“圣女魔王”的身份达成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剑圣像一头警惕的猎犬,随时可能嗅出我身上不属于光明的味道。
而我,连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品种”都没搞清楚。
嘴角勾起一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魔王的弧度。
好吧,教宗冕下,剑圣艾莉丝。
我们就来看看,你们这盘围绕着我展开的棋,最后到底会下成什么样子。
从明天起,我这个“棋子”,要开始试着……自己走两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