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初晴。

青石板上苔藓遍布,坑坑洼洼的裂缝中,蓄了不少积水,偶尔有车马行人途经,激起水珠飞溅,落在路边的花草茎叶上,宛若琉璃点缀。

魏伶随着沈湘君和她的两个小丫鬟,走过沿江水坊,踏进了南城街道。

南城。

算是大周最繁华的一处区域,不少达官贵人,富贾豪绅都居住于此。

沈湘君的府邸,亦是坐落在皇城南边,它的占地面积不小,殿式格局也颇为堂皇奢侈,有大户人家的风范。

几人走了约莫一刻钟,便到了沈府门前。

魏伶站定脚步,抬头望着那高大恢弘的门庭,心中不免唏嘘。

这二十多年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他置身于此,就像走进了一座全然陌生的都城,里面的亭台楼阁,香坊店铺……没有几处地方,是能与他记忆之中重合的。

就连曾经那个只会撒娇争宠的小女孩,也……

魏伶正思索着,目光忽然落定在身旁的沈湘君身上。

沈湘君的身材自是极好,纵然锦绣裹身,依旧难掩丰腴曼妙,她的香肩纤薄,腰肢盈盈一握,自后腰处往下看去,还能清楚的瞧见一段饱满圆润的臀线……

嘶——

这……

魏伶连忙收回目光。

他垂下几分眼帘,试图转移注意力,可无意间,又看到了自己被沈湘君紧紧攥住的手。

魏伶心中,顿时涌现出一股无奈感。

方才这一路,沈湘君一直握着他的手,不论如何说道,沈湘君就是不放开。

甚至,只要魏伶显露出一点点抵触的情绪,沈湘君便会梨花带雨的哭诉起来……

试想一下。

一个风娇水媚的美妇人,如同小女孩一般呜呜咽咽的小声啜泣,她盯着你,贝齿咬紧朱唇,杏眸水雾弥漫,那泫然欲泣的模样,仿佛在说:“你今天要是敢走,我就哭死给你看!”

这架势一摆出来,魏伶就更头疼了。

他才回到大周,便遇见了“故人”,还是个剪不断,理还乱的“故人”。

魏伶本就不想再多沾染因缘,可这……

“魏郎……”

温温柔柔的一声轻呼,将失神的魏伶给唤了回来。

“嗯?”

沈湘君疑惑的望着他,美眸微眨,“怎么还愣住了,莫不是……:”

魏伶还没来得及回话,便见沈湘君语气一顿,蹙起眉儿来,幽幽怨怨的颔首轻喃,“……:不愿随妾身进去,嫌弃妾身了?”

“呃……”

魏伶一时语哽,犹豫片刻后,无奈的叹了口气,“我才回到周国,还未来得及回魏家看看,大哥和父亲他们……”

“那你便舍得丢下我!?”

魏伶话音未落,便被沈湘君一声凄哀的娇斥打断了。

沈湘君的眼眸里,飞快地漫起一层水雾,紧接着,她的眼帘扑眨几下,眼角处便瞬间决堤,泪水如断线珍珠一般,一颗一颗的滑落下来。

抽嗒啜泣间,她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胸脯前那沉甸甸的弧线,也随之轻轻摆动。

其实,在沈湘君说出那一句苛责之后,她就后悔了。

眼前人,是她日思夜念,苦苦等来的郎君。

如若不是这二十多年来,积压的哀与怨实在太多,沈湘君不论如何,都没办法对魏伶说出这句话,更何况是用质问的语气。

身后的青儿和雪儿,看到自家小姐哭得如此哀凄,更是揪心。

此时此刻,她们就看向魏伶的目光,都带上了几分敌意。

呸,负心人!

“唉……”

魏伶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明白,现在的沈湘君就像是一个赌气的孩子,太过敏感,也太过较真。

可真要安慰起来,魏伶又怕她越陷越深……

沈湘君低着头,见魏伶久久不语,心底亦是一片冰凉。

我刚才……是不是太凶了……

魏郎,魏郎他……

沈湘君抿着樱唇,正犹豫着,要不要转泣为攻,搂上魏伶……

倏然。

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掌,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手掌慢慢地抚上沈湘君的脸颊,将她脸蛋儿捎起了几分,同时,轻轻地拭去了她眼角的垂泪。

沈湘君螓首微抬,与魏伶目光交汇,一时之间,她竟有些恍惚茫然。

她对这个动作并不陌生。

二十多年前,每一次魏伶惹得她生气、羞恼,亦或是流泪、感动,他总会轻轻柔柔地捧着自己的脸庞,细声细语地说些撩人耳根子的话。

而如今,明明光阴如梭,一晃余年,她应该怨,也有恨的理由……

可沈湘君,她的心儿还是化了。

“……先去湘君那坐坐也好。”

魏伶微微一笑,决定先顺应着沈湘君的意思来。

他倒不是狠不下心。

在二十年前,魏伶选择走上了修仙这条路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注定是孤独的。

这个世界没有修仙之道,更无仙魔之说,所以,前方道路何其渺渺,一旦走岔了,那便是身死道消……

而且,他不离开沈湘君,还有一个理由。

刚才在江岸边,魏伶忽然想起沈湘君的时候,他手中的桃木剑,那些错乱的红绳之中,倏然亮起了一缕。

自那时起,魏伶便知道,沈湘君,是他命中一结。

只要因缘不解,终将成为心魔。

就算魏伶侥幸突破大乘,入了凡仙之境,也难有存进,甚至很有可能,当他再度叩问仙道之时,心魔作祟,散仙为魔。

那便是大劫难了……

魏伶心思落定,便不再有所犹豫,可一旁的沈湘君,却突然松开了他的手。

“魏郎。”

“嗯?”魏伶怔了一下。

“怎么了?”

沈湘君开阖樱唇,隐约可见里边微粉的舌尖,和皓白的贝齿,可她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说出话来。

“湘君?”

魏伶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很是温柔。

沈湘君驻在原地,面色微红,她静默地注视着魏伶,目光里有一丝情动。

可她眼底里的落寞与哀痛之色,更加难以掩饰。

终于,她檀口微张,轻念道:

“一日三秋,二十一年……”

魏伶闻言,心绪忽乱。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沈湘君,蓦地,明白了什么。

她的眉眼骨相还是一如二十年前般好看,肌肤如凝玉,朱唇点樱色,如今又平添几分熟韵,更加顾盼怡人,可……

她的眼神不一样了。

原来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

“二十一年呐……”

沈湘君牵强的笑了笑,“魏郎啊魏郎,你还是什么变化也没有啊……”

“湘君,我……”

“琴儿知道,魏郎是个有本事的人。”

沈湘君没有给魏伶解释的机会,继续说道:“……在看到魏郎第一眼的时候,琴儿就知道,这辈子,怕是要折在郎君的手里了……”

“琴儿从来没有奢求过什么,落得一个妾室,已经是琴儿那时最大的心愿了……”

“可,可……”

沈湘君说着,泪珠又淌了下来。

“可郎君为何又要待琴儿那般地好,闯进心儿还不够,还要将心肝一点一点地全部挖走……”

“……”

“魏郎……又为何要那么狠心,让琴儿一等,就是二十一年……”

沈湘君愈说,气息愈乱,啜泣轻喘之间,似是有一股子气没有续上来,脸色蓦地一白,顿感头晕脑胀。

“湘君?”

沈湘君扶着额,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随后,猛地向前栽去。

魏伶见状,赶忙上前搀扶,将她搂在了怀里。

“魏郎……”

呓呓捂捂的又唤了一声魏伶,沈湘君倚靠着他,在魏伶肩头,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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