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拜尔蓝以后,莲和棕雀回到屋内休息,家门口的农田里只有我和艾顿两个人。

原本艾顿今天来我家的初衷就是为了巡视作物的生长情况,所以这也是例行公事的一环。

包围在下午阳光中的田地有一种离奇的静默感,稍高一点的植物宛如屏风一样隔开了耳目。

艾顿一言不发地听着我对作物的介绍,随口回应我两句,完全看不出打算什么时候开口说正事。

看来艾顿想谈的内容一定比我想象的更为沉重,我只好试着先聊聊别的话题。

第七剧:说起来今天普雷曼没来呢,以往他可是一定会到场亲眼视察的。

艾顿:……普雷曼大人这两天在招待一位远道而来的小客人,暂时没什么空。

第七剧:远道而来的小客人?

艾顿:哈……你就当做是三花旭家的小孩子一类的存在吧。

第七剧:噢,主要的赞助商家的孩子过来的话,没有不好好招待的理由呢。

艾顿:虽说我国力求避免新城市的命脉掌握在大财主的手里,但三花旭是一个难以动摇的例外。

艾顿:目前剧城的资产有四成属于三花旭,四成属于我国,剩下两成来自其他相对零散的财源。

第七剧:那个数之国的老爷爷也真是的……到处都有他的影响力呐。

艾顿:…………

艾顿:像是三花旭那么引人注目的知名人物,你是怎么看的?

第七剧:这个啊……总之有钱就是好啊!

第七剧:在人类社会里有钱就可以几乎无所不能,太过招摇的话也能用金钱的手段让自己隐藏起来。

艾顿:你认可这种用身外之物来武装自己的做法么?

第七剧:唔……财富也是一个人的资本,是靠自己的能力赢来的,应该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吧。

艾顿:是啊……

艾顿:不过世界上总有一些能力是没办法让自己独善其身的啊。

双手正检查着作物叶片的我停止了动作。心中有一种要进入正题的预感。

艾顿:我想跟你确认一件事,第七剧。

第七剧:哦,什么事?

艾顿蹲了下来,伸出手继续我刚才停下的动作。

艾顿:众星陨落是你打垮的吧?

第七剧:……

第七剧:…………

第七剧:为什么这么问?

艾顿:在血凝新城看到了类似的身姿。

第七剧:那个啊……

第七剧:…………

第七剧:艾顿长官。

艾顿:嗯。

第七剧:世界上有些事情总是没办法亲口承认的呢。

艾顿:……这样啊。

有些粗糙的大手搭在我的头顶上,慢慢地来回抚摸了两下。

艾顿:我感到很为难。

第七剧:你指被炼金士纠缠的事吗?

艾顿:不……为难的是炼金之法的流传和应用。

艾顿:我经历过那种求知的时期,很能体会迫切地想要穷究真理的急切心情。

艾顿:可是,触碰到世界构筑之基的前辈没有准确地留下达到那种途径的方法,是有它的原因在里面的。

第七剧:难道说是代价高昂之类的吗?

艾顿:那样说也没错。从代价的角度来考虑,确实很沉重。

第七剧:是……什么样的代价?

艾顿:炼金师们普遍认为达到最高的境界——感知到物质的最小单位及其构筑方式——是通过特定的许愿能力和必要的许愿点数来实现的。

艾顿:然而实际上,只要把目光停留在“许愿能力”的层面上,炼金士就永远无法抵达境界的终点。

艾顿:通常大家把许愿点许做能力来用是因为“能力”是常驻的效果,还可以随着使用者的意志发动或者不发动。

艾顿:直接把点数当成愿望使用的话只能呈现某种一成不变的结果,是死板的、不灵活的。

艾顿:“许愿点许下能力”已经作为神殿公示出来的普遍常识深入人心,大家怀揣着有限的点数都不愿意冒风险去做消费未来的探索。

艾顿:用窥觑之眼无法看见的部分,大家肯定会理解为“他有着许愿点数更高的许愿能力所以才看不见”。

艾顿:所以说……就算我想推广,也难以让人相信我是用那种方法做到洞悉世界构筑之基的。

第七剧:……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要成为炼金士中的顶尖人物是需要使用许愿点去实现某个具体的愿望而不是许下能力吗?

艾顿:啊,就是那个意思。

艾顿:你想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愿望吗?

第七剧:什么……样的?

艾顿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带着一丝丝无奈的虔诚感,仿佛在追寻不知身处何方的西维神。

艾顿:是啊,是什么样的呢?

艾顿:总之……愿望实现之后,我感官中的世界已经无法逆转地改变了。

艾顿:街道,人,植物,空气,尘埃……都变成了无数颗粒组成的不同图案,别无二致。

第七剧:…………

艾顿:既然万事万物都没有了区别,意志的行动还有什么意义?

艾顿:你必须带着这样的视界生活下去。这就是洞悉的代价。

艾顿:最初的那阵子,我已经完全不认为自己还是个人类了……

艾顿: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啊、联系啊、争斗啊,全都变得完全无所谓了。

艾顿:为了摆脱那种感觉,我只能不断地寻找视野中不一样的新事物来冲击我的感官。

艾顿:这也是我为什么会选择留在诚之国。这个不断拓荒的国家迟早有一天会目睹到闻所未闻的存在,那正是现在的我想要追寻的东西。

艾顿:……话说了这么多,你觉得我要怎么打发那些曾经的同行呢,第七剧?

第七剧:呃……那个……

我的内心还沉浸在艾顿的言语中所透露出来的悲伤感,完全没有想过艾顿现在的问题。

拼命追求极致的人和已经达到极致却仿佛失去了重要东西的人,能有什么办法切断两者之间的关联吗?

艾顿:果然没什么好办法吧,看来我得向普雷曼大人请个长假或者调往剧城以外的其他驻地。

艾顿:驱赶炼金士是不可能的,他们有潜力为矿石的应用做出不可估量的贡献,给诚国带来超出预期的财富。

艾顿:若是因为我的关系引发了什么混乱,到时候我也难辞其咎。

艾顿:等新的开拓任务下达以后我再归队,和炼金士们的关系自然而然就断开了。

第七剧:诶……

艾顿:不用说了,看你的表情也知道拿不出什么好点子。我又不是要远走他乡,有什么舍不得的。

艾顿:说不定我能躲得了一时,可是你却完完全全被我拖下水了呢。

第七剧:……这怎么说?

艾顿:拜尔蓝那个家伙是个作家吧?在取材和交流彼此故事的时候很有可能会将刚才的遭遇透露出去。

艾顿:现在的剧城还没完全安稳下来,消息的流动是很快的,迟早会被炼金士们知道,那么你的立场恐怕就会变成现在的我了。

第七剧:呃…………

艾顿:就当做是工作上的新任务吧,好歹我也是你的上司不是么?普雷曼大人那边我自会交代清楚。

艾顿:第七剧,你比我更能承担这份压力吧?

第七剧:就算你这么说……

艾顿:我当然不会让你一无所知地背我的锅。应对的手段和目前的一些内部情报,我都会力所能及地提供给你。

艾顿:而且如果你愿意的话……

艾顿:想要亲眼看看世界的构筑之基吗?

第七剧:这个就——

艾顿:别急着回答,我们还是先从情报的交流开始。

艾顿:最近的剧城虽然表面上看着风平浪静,水面下或许已经开始有些动静了。

艾顿:先征得普雷曼大人的同意是最优先的事项,我想现在就回去禀报他。

艾顿:如果顺利的话明天我会过来和你详谈的,今天就先回去了。

艾顿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边的泥土,似乎已经不由我分说地定夺了。

艾顿:等下墨川会护送一位农业专家过来看看你的作物。依目前的长势也该评估评估它们的经济价值啦。

艾顿:祝你工作顺利,第七剧。

第七剧:…………

第七剧:……好吧,艾顿长官。

…………

…………

远在第七剧不知道的地方,新的洪流正在慢慢积蓄着它们的力量。

剧城外围,一群人外的高等智慧生物正在丛林中急行。

利爪陷入松软的泥地中,强壮的前后肢让他们保持着从容的姿态高速前进。

为首的一只抬起头来,透过树冠的缝隙看到了高大的白色山石。

那是他们行动线路上的阻碍,他们也不清楚是否能顺利地跃过。

至少对他们而言,漫长的迁徙到今天为止还没有遇上过不用绕道的屏障……物种意义上的屏障。

??:首领,这里的人类聚落如何呢?

听到身后的问话,为首者逐渐放慢了脚步,最终完全停了下来。

身后的族人默默地注视着这位首领的背影,期待着能终结旅程的答复。

首领:…………

首领:我感受到了混杂的气息,仿佛全世界的尘埃各取一粒丢入沙漏之中。

首领:有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力量融合了他们,使得他们聚集在一起平和地共同劳动和生活。

族人:那……我们也有定居的机会吗?

问话中饱含着艰险旅途带来的困乏,以及满到快要溢出来的期待之情。

首领:我……不知道。故乡以外的人类,我也和你们一样从未得见。

首领:但是,有一个好消息。

首领:我感受到那座人类的城市里……有一名同胞的存在。

族人们沉默了下来,瞪大的双眼中闪烁着奇妙的光彩。

首领:能在人类的国度中被包容下来,他的身边到底有什么样的人呢?

…………

与诚之国千里之遥的北方,冷铁之国和熔钢之国的相交点,渡城。

看似幼小的奎米城主今天也一如既往地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开始为这座夹缝中求生的人类城市工作。

在血凝区的渡城守卫军总指挥白前和副总指挥九天同时出现在自己面前之前,她完全没意识到今天会和平时有什么不同之处。

奎米:……怎么?有什么事需要你们两位同时前来吗?

九天:老实说确实没什么必要……

白前:不过我们希望能旁听到最后。

语毕,两人的身后转出一位白色的女子,从散开的长发到长长的睫毛都是炫目的白色,白色的外袍更是彰显出不同于世俗之人的身份。

奎米一眼就认出了那正是自己的同族之人。

奎米:你是……

洽洽:吾名洽洽,掌管“接洽”的中圈神官。

落座以后,洽洽毫不忌讳旁听者的存在,对自己前来的目的平铺直叙了起来。

洽洽:我们的故乡正在经受灾难,奎米。虽然我脱离故乡决心献身于西维已有数百年,但这种时候也不得不私事公办了。

奎米:发生了什么?我完全没有收到过河水中的任何消息。

洽洽:今年春季的时候在南方发生了一场地震,地震后水下出现了“陷落之穴”。

洽洽:神殿派遣了神官到我们的世界调查过陷落之穴,也知道了事情的起因,但是没办法很快拿出解决方案,一直拖延到现在。

洽洽:如今陷落之穴每天都在不停地吞吐着异常之物,族人和邻居因此发生了争端,决裂恐怕只是迟早的事。

奎米:怎么会……

奎米紧紧地皱起了眉头,那严峻的神情完全不逊色于渡城之战的时候。

奎米:故乡的事情我能做什么?是有什么我能做到的事情才来找我的吧?

洽洽:是的。你知道故乡的绝对原则吗?

奎米:…………

奎米:“持有更多许愿点数者地位更高”。

洽洽:嗯。最近,你有接触过地面上的高许愿点数的存在吧?

奎米:诶?那种存在……要用外部的力量来影响故乡的现状吗?

洽洽轻轻地点了点头。

奎米:难道说是要借助炎山的力量吗?

洽洽果断地摇了摇头。

洽洽:一个人类。一个你最近接触过的人类。

洽洽:因为我和他以及他身边的人接洽的联系断开了,没办法用我的能力找到他。

洽洽:我想请你提供……必要的情报。

…………

神殿,人类文明的中心。

在一般的中圈神官都难以进入的神殿内圈,阳光从顶端的圆口落下,形成了巨大而充满神圣感的光柱。

三个在信徒心中拥有至高无上地位的存在莅临于此,光柱旁的绝对阴影完全笼罩了他们。

命运的大神官,秩序的大神官,愿望的大神官,正用只有他们才明白的方式交流着。

命运:戒指的事情,各位都了解了?

秩序:新的“语言”在你安排的试炼结束后带回来的那个?

愿望:它的心愿已了,正在安然沉睡。这件事,还没有结束吗?

命运:虽然意志的愿望已经了结,但是本属于它的“西维”却没有迎来命运的归宿。

命运:将它变成这样并交到中圈神官手中带回来的那个人……那个存在,是谁?

秩序:我不知道。它独立于秩序之外。

愿望:感受不到它的愿望,或许也已经是了然的状态了。

命运:但是……命运的破损却还没有得到修补。

秩序:你是说春天的时候“通缉”的调查团接触的那件事?

命运:是的。我感受到了命运的拖拽,它正将这个世界拉入其中。

对话稍稍终止了一下。其中两个存在的焦点聚集到剩下的那个身上。

愿望:……我吗?

愿望:我已经说过,我的“愿望”无法做到完全的修补。

命运:果然……还在“它”的身上吗?

秩序:那么——继续接触它吧。

命运:是的,我也认为那正是它的命运。

命运:这个世界、乃至西维的命运,不应该为这件小事蒙受损失。

秩序:我赞同。

命运:那就这样说定了。派出有关联的“语言”和“通缉”,继续展开接触。

愿望:……

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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