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瑰小幅度推搡着熟睡的小狐狸，“许婷来家访了。”

虽然来的只有魂魄。

并非修有灵力者才具有魂魄离体的能力，普通人同样会有经历魂魄离体的时候。

这往往会出现在遭逢大变的时候，诸如抢救时生死一线，阴阳世界在短暂一瞬重合的时候。

又或者，出现在身体与魂魄的契合度减弱，又处在极为虚弱，无法拘束过于丰盈的魂魄时。

普通人的魂魄一旦离体，就必须靠自己的力量回去，不得使用外力干涉。

魂魄离体，如大梦一场。

恍如大梦一场者，不可点醒，轻则失魂少魄，重则魂飞魄散。

许婷现在就是在魂魄离体的状态下。

但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这也是为什么，她明明可以直接穿过门，却偏偏要守在门外。

明明脑袋都从猫眼里钻过来了，还卡在那儿等着林瑰开门。

苏圆睡得死沉，林瑰也不打算喊醒她起来了，许婷来的太突然，就算喊醒了苏圆，她也不可能真的就扮演好母亲的角色。

林瑰轻轻将房门带上，许婷仍兀自卡在那猫眼上，变形的脑袋跟随着林瑰的脚步缓缓转动，口中不住地念叨着：

“我好像看见你了，开门吧。”

不是好像啊大姐，你是真的看见我了。

脸都快怼到客厅里了。

林瑰很想这么和许婷说，但他不能。

不过许婷现在这个状态，要真去开门，怕是脑袋都得给她拔下来。

点燃一盘类似蚊香的粉状物品，丝丝缕缕的轻浮白烟飘出，散发出清淡的苦橙香气。

林瑰将蚊香放在沙发底下，确定不会有烟气明显飘出后，绕过屏风，走到门边。

 “老师，我来开门了，您先离门远点。”林瑰说道，“这门是向外开的，我怕站近了会发到您。”

“好。”

许婷如是说着，随着她后退的动作，她的脑袋也逐渐挤压、缩小，退回到猫眼之后。

林瑰开门，请许婷进来。

魂魄状态的许婷周身有些透明，走路时无意识地踮着脚尖。

她穿的不是送到医院时的那条白色长裙，而是另一条带着斑点碎花的裙子，就好像在她的记忆中，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两天。

她并没有遇见鬼打墙，也没有被扯入墙壁中、被碾压到肋骨尽折、和腐朽的尸首靠在一起。

她依旧抱着要好好处理“林瑰不愿意上学”这件事，而出现在门口。

这或许是她的执念？

林瑰不太确定。

他其实觉得这件事并不算太重要的。

不足以支持许婷飘过大半个街区，来到这里。

但许婷确确实实过来了。

“老师，您坐这儿吧……不用拖鞋不用拖鞋！”

林瑰指着沙发，当他看见许婷企图将脚上的白色凉鞋脱下时，赶忙说道。

魂魄状态下除了气息还是阳间气息，和游魂鬼没有多少区别。

就像之前的试验品于明艳一样，许婷脚上的凉鞋也是她魂魄的一部分，无法分离。

“就这么踩上去……会不会麻烦到你啊？之后还要做卫生之类的……”

许婷小声说，有些担心凉鞋太脏会踩脏地板，让清洁家居的工作量变大。

太有礼貌了，让人不适应。

林瑰无语，回复道：“不用，你直接进来就是。”

要是许婷真把凉鞋脱下来了，那才叫麻烦。

他之后还要考虑如何将脱离的那部分魂魄粘回去。

“可是我总感觉过来是踩到了什么黏趴趴的东西……”

林瑰额上暴起青筋。

“管那么多干嘛，进来就是了！”

他拽住许婷的袖口，将她从门口扯进来，“砰”的把门关上。

许婷感觉自己几乎是被拽飞到客厅里的，脚好像都没有沾地。

林瑰的动作很粗鲁，但意外地，她并没有感觉少年用了多大的力气。

大概是因为拽的不疼吧。

许婷不知道自己是魂魄，很轻，就像气球一样。

“坐。”

许婷乖乖坐下。

刚完成这个动作，许婷回想少年平静中带着不容违背意味的语调，还有之前过于“热情礼貌”的见面客套（坚持不要她脱鞋），让她有些身份错位的诡异错乱感。

大概是感觉这么乖顺有些奇怪了，不像是老师和学生的相处模式，她扶了扶眼镜，很快摆正了脸色。

“林瑰同学，你家长呢？我们不是预约的这个时间进行家访吗？”许婷的视线在林瑰身上停留一瞬，就很快向客厅的其他角落转移。

就好像在寻找一个只存在于两人对话间的人。

对于许婷的这番话，林瑰面色平静，内心却很无语。

家访？

你是指凌晨三点这个阴间时间段吗？

不过许老师是否具有能意识到正确时间的能力，这点还有待考究。

林瑰眼都不眨，谎话张口就来：“抱歉老师，我妈突然接到了一个单子，就先走了……”

许婷皱眉，这样的态度可不像是认真打算要孩子好好学习的啊。

“如果这就是你母亲的态度，恕我不能……”

林瑰拿出一叠纸，递给许婷。

这是他之前为苏圆准备的扮演材料，剔除掉让苏圆如何扮演的内容，还有一部分就是详细到小时的在家自习安排。

这是林瑰偷偷拿班长李清玉的劳动节自习计划改编的版本。

怎么样？

很靠谱对吧？

至少林瑰是这么认为的。

“这是我妈准备的计划， 她确实是有急事不能来，但她很认真地准备了这些。”

许婷浅略地翻看着手里的稿件，这份计划不能说尽善尽美，但从给孩子送牛奶切苹果的时间，到早中晚饭菜式样都事无巨细的写出来。

或许细致的呵护与规划可以体现一个母亲温柔的爱，但要是已经精确到几时几分该干什么，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就好像将一个木偶系在吊绳上，四肢关节乃至五官都由双手的十字操控。

一曲尽善尽美的华尔兹背后，是令人发指的控制和精确到非人的机械操纵。

如果这真的是一位母亲做出来的计划，许婷反而要开始害怕了。

这得是控制欲多么恐怖的人做出来的啊！

不过，计划是一个模样，真正执行时，却往往会变成另一番模样。

越精细的计划，执行起来往往会越粗陋。

许婷深谙这点。

不过这位母亲真是有心了……

许婷刚想对计划展开评价，突然眉头微蹙。

她过来的目的是说服林瑰的母亲让林瑰重新回去上学，怎么现在反而变成检验在家自习成果了？

被带偏了。

其实许婷很清楚，离高考只剩下一个月，改上的课该做的题都已经循环一两遍了，申请在家自习的全市也没几个，但并不是没有。

但很多次的实践证明，没有集体学习的氛围，高考前在家自习很大概率无法取得理想的成绩。

看着低头玩手机的林瑰，许婷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道：

“许老师想问一下，为什么不愿意在学校学习呢？”许婷轻声慢语，“班上的学习氛围确实不算太好，但我们还开设了班级自习室，许多想学习的同学都会去那里，老师的办公室就在旁边，学习上有什么问题，找老师也很方便……”

她并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平日只要林瑰在校上课，都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林瑰是有在听课的。

作为老师，学生是不是有在认真听课，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了，心里门儿清。

她也能看出，在收获新知识时，少年神情中流露出的一星半点的雀跃。

这说明他并不是讨厌学习，相反，他应该是喜欢的。

而且，提起高考时，对方的眼神中并没有像绝大多数学生那样的恐惧或焦躁，反而隐约间透着期待。

那就是有其他原因。

小半年的相处和观察，虽然老师与学生的身份间——尤其是班主任与学生间——存在着天然的隔阂，而且不管许婷怎么和蔼可亲，总感觉自己面对学生时，有种无法靠近的隔阂，但她还是能从第三者旁观视角中，观察到学生在班级中的地位。

比如苏月颜看起来很受欢迎，还被选为班花，但其实与大多数同学只是面面之交，甚至有很多女生讨厌她。

真要论地位和号召力，却是比较老好人、看起来像个乖乖女的李清玉最为出色。

而林瑰，与班级同学的氛围更像是观察者与被观察者。

不过这个观察者本身似乎并没有完全独立在这个班级之外。

所有人都会注意到他，所有人都会刻意不去理会他。

这是被故意孤立了？

感觉又不太像。

因为林瑰的表现过于处之泰然。

又出于不想触及敏感青春期少年的自尊，许婷一时间无从下手。

现在林瑰不去上学的决定，让许婷在心中敲定了先前的猜测。

“你是不是……就是和同学关系不太好，所以才……”

她问得很含蓄，意识到林瑰真正不想上学的理由后，许婷的态度更加小心翼翼。

林瑰眨巴眼睛，明白了许婷想表达什么。

他将许婷放进来，并不是真的要去听她家访，而是要拖延时间。

随便搪塞几句就好了。

“因为一些误会……你想这么认为也可以。”林瑰说道，“总之我觉得在家自习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我妈刚刚和我说她很快就回来，有什么话老师你还是和我妈聊吧。”

说着，林瑰挥了挥手机，屏幕亮着，人眼的动态观察能力当然看不出上面写着什么。

而他本也就没打算让许婷看见。

【逍遥小散人：把她带到身体边上，不要超过两米，同时注意不要让她看见自己的身体，然后用生米为基，以灵力度送……】

【逍遥小散人：算了在这里讲不清楚，我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