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开席。

因为这次聚会并没有长辈的缘故，倒是没有什么拘束的地方，同学们陆陆续续都到了，先上的是冷菜，在没人动筷子之前，江澈也没动筷子。

如果可以，他很想就这么当小透明，吃饱了肚子以后就找个理由离开。

等桌上终于有人动了筷子，江澈也开始动起了筷子，这三年里他吃的都不是特别健康，所以皮肤看上去有点营养不良的苍白感，渐渐他忽然感觉气氛有点不对，这一桌上倒是不止他一个男生，只是那个男生和班上的女孩都熟，他们边吃边聊着天，而江澈什么都插不进去，一直在动筷子的他就显得很尴尬。

可他又不敢吃的太快，不然很像饿死鬼投胎。

江澈最期盼是红烧肘子，还有一道蒸酥肉，他很喜欢这两道菜，好消息是桌上的人都在聊着天，基本都没怎么动筷子，女生的饭量本来也小，只是不知道谁提议了一句，要不要把桌上的那瓶红酒开了，接着气氛又怪异起来，林薇很热情的给桌上的人都倒了一点点酒，接着问向了江澈，“你喝酒吗？”

江澈匆忙摇头。

他不是不能喝酒，是不想喝酒。

可林薇却似乎没有放过江澈的打算，“幼临都喝哦，你也稍微倒一点嘛。”

江澈很轻易的就动摇了，他把自己的杯子放在了旋转台上，小声说，“谢谢。”

“客气客气。”林薇把他的杯子转到她的面前来，只是相较于其它人杯子里浅浅的底，江澈的杯子却倒上了三分之一。

酒杯又重新旋转到了江澈的面前，江澈望着杯子里的酒，气氛仿佛在此刻变得有些怪异，林薇身边的几个女孩看了她一眼，大概也都感受到了些许的火药味道。

或许江澈不知道，但林薇的朋友们大概是知道的，当初林薇可是缠着江澈问了近乎一个月的问题，甚至于下课有时间便会跑到他的课桌前和他闲聊，这些举动究竟意味着什么，已然不言而喻。

但持续了一个月以后，江澈仍旧是不温不火的态度，自然就没有后续了，林薇在班里活泼热情，可从来都不缺男生喜欢，并且这件事的时间点还尤其的微妙，在那之后的半个月，江澈偷偷的画颜幼临的素描被传的人尽皆知。

林薇举起酒杯，她是那种一看就很活泼热情的女孩，有她在的地方绝对不用担心冷场，桌上的气氛也被她把握的很好，她说为了高中三年的友谊干杯，于是所有人都站起了身，酒杯碰撞在一起，有很轻很轻的叮当声。

江澈的眼神有不知觉的落在了颜幼临的身上，她也抿了一小口红酒，本就白嫩的脸颊微微粉红起来，那双温柔的眸子，此刻也变得愈发晶亮醉人。

这一杯过后，江澈拿起筷子继续吃饭，红烧肘子已经上来了，还没有人动第一筷子，他叨了一块下来，到自己的碗里，肘子炖的很烂乎，软糯咸香，还微微带着些许的甜味。

可他还没再吃上第二口，又有人喊他的名字，他抬头，转头望向林薇的方向。

“江澈。”她举起酒杯看向江澈。

江澈愣了一下，也把酒杯举了起来，他望着林薇的眼睛，她的眸子很玩味，他听见林薇说，“我想问你个问题，如果你答不上来的话，你就把杯子里的酒都喝掉。”

江澈只能点头说好。

“当初我天天找你问题的那段时间，你是真的不知道我对你有好感，还是装作不知道？”

林薇的这个问题一问出口，桌上的气氛就变得愈发好玩起来，所有人都将视线定格在了江澈的脸上，江澈却说不出话来。

他不得不感慨林薇真的是个好聪明的女孩，如果他回答不知道的话，那会显得那时候的林薇自作多情的好蠢，可如果他回答知道的话，最终对林薇无动于衷还是一样的折了她的颜面，可林薇好像很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江澈举起了酒杯，把杯子里的酒全部喝掉。

喝完这些酒，他的表情仍旧没有半点变化，他看向了对面的林薇，林薇倒是笑了起来，“好啦，那这事就算过去了，我再单独敬你一杯，谢谢你那时候有耐心教我那么多，我数学被你补上来不少呢。”

林薇再次给两个人的杯子里倒上了酒，江澈望着他再次倒了三分之一的酒杯，他举起杯子，凑到唇边一口喝掉。

他的表情仍旧没有半点变化，可脑袋却好像真的有点晕眩起来。

他把杯子放在桌上，却把那个旋转的酒瓶拿了过来，给他自己倒上，林薇先前的杯子里还剩下几分，他看向了面前的林薇，轻声说，“我也敬你一杯，你随意好了。”

这般所谓豪气的举动其实让江澈觉得自己看上去好蠢，可他还是把杯子里的酒都喝掉了，林薇的眸子里多出了几分茫然，她轻轻的抿了一口杯子里的酒，放下酒杯她又开始鼓掌，“厉害厉害。”

她在笑，只是笑的却有点轻蔑。

亦或说是嘲笑。

江澈拿起筷子继续吃菜，他又叨了一块肘子，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薇过去对他心里有怨念，倒并非因为他做错过什么，只是因为当时林薇来找他求教的时候，他从来没有主动拒绝，态度一直不温不火，或许正是这样才给了林薇错觉，所以她缠了江澈一个月，半个月后偏偏又被人发现他偷偷画颜幼临的素描画，那林薇在朋友圈子里的颜面就等于一下子被按在地面狠狠的摩擦了。

所以她想刺一下江澈，所以也是她没事喜欢开江澈的玩笑，因为她想让江澈难堪，让江澈难堪就可以忘记她当时丢人的样子。

江澈都知道，可他也没那么在意，今晚的见面很大概率就会是人生的最后一面，他们都会朝着不同的轨迹前行，让她刺两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江澈其实很感激她，因为她的存在，才让江澈知道，原来他也有被人喜欢的一天。

江澈又吃了三块蒸酥肉，炸好的酥肉蒸出来以后汁水十足，很好吃。

或许是因为先前林薇不再那么顾及颜面的话语，让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更加热闹，几个女孩开始说起了对方过去的那些糗事，几个男生开始拼酒，桌上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不再如同一开始那般拘谨，江澈觉得这样很好，这样就没有人会再在乎他这个小透明了。

隔壁的几个桌子声音大概还更吵闹几分，江澈看到饭桌上的人都停下筷子，他也一同停下，看向隔壁桌，原来是有人在表白，借着醉意。

不知道为什么，江澈看着面前的一幕，他觉得他的心底好像在冷笑，因为他真的觉得这样好蠢，除了让对方难堪以外，什么意义都没有，那个男同学不出意料的被拒绝了，可江澈却又看见桌上的人开始起哄抱一下，他又看到那一男一女真的在起哄下抱了起来，这时候的他忽然又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蠢货。

刚才的表白就像是被点燃的烟花，有了第一簇就开始有了第二簇，很快竟然又有了下一个，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筷子，所以江澈也停了下来，他不擅长起哄，但他觉得他是个看表演的好观众。

群体的从众性此刻开始体现出来，一个个的表白，借着醉意，那些平时没有勇气的心绪，被渲染着点燃，燃烧的肆意热烈。

班里一共五十个人，江澈竟然看了六次表白，并且还有一对成了，人群都在起哄着亲一个，江澈看见那个男生在女孩的脸颊轻轻的吻了一下，他看见男生羞涩的笑容，又看见女生干脆搂着他的脖子和他拥吻起来，谁都不曾想那个平时怯怯的女孩子有这样的胆量。

这一个瞬间江澈忽然觉得好像这也很浪漫，蠢的人是他。

他想低头继续吃饭，可很快他这一桌也被迫变得热闹起来，因为他桌上的男生走到了颜幼临的面前，很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说高中三年暗恋了她很久很久，只可惜他说这话的时候醉意熏熏。

江澈终于可以和许多人一样，一起直白的看着颜幼临的脸，颜幼临在所有人预料之中拒绝了，她的拒绝也很温柔，“谢谢你，但是我们不太合适，祝你以后找到更好的人。”

那个男生或许有些窘迫，他也说了声谢谢，然后喝掉了杯子里的酒，又回到了他的座位，或许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找个机会离开，或者再多喝几杯酒，这样就不会尴尬了。

林薇说的还真没错，今晚真的有很多人来和颜幼临表白，虽然颜幼临连拒绝的台词都没有换，可第一个人做过了，第二个做的人就不那么尴尬了，江澈掰着手指头，面前的人已经是第七个了。

终于，第七个结束以后，没有了。

他觉得现在的场面有点滑稽，他有点想笑，可却又忍住了，现在笑出来好像有些不礼貌，他已经吃饱了，该找个机会开溜了。

可林薇却忽然将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还刻意提高了几分语调。

“江澈，高中已经结束了哦，你还在等什么呢？不留遗憾哦。”

她的声音还真是大的过分，以至于不止是这张桌上，甚至隔壁桌都听到声音看了过来，江澈的手刚放下筷子，他的心就在这一瞬间被迫悬了起来。

他成为了众矢之的，此刻那些目光尽数落在了他的身上，江澈的脑袋有点发懵，他根本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底好像有个声音在此刻怂恿他，反正都有那么多人表白过了，他们都知道你暗恋她，就算颜幼临自己都知道，好像就算真的去表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知道怎么的，江澈忽然又想到了昨天苏雨织说的，被痛痛快快的拒绝也好过无疾而终的暗恋。

“我……”

江澈刚开口，开口的那一个瞬间他又觉得自己像小丑，因为他看到很多人都在笑，可他们的笑让江澈觉得满怀恶意，不像是先前那般看向其它人表白时候的起哄，而是轻蔑与嘲笑。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在班上没有任何朋友的人，因为没有多少交集，曾经他又打着癞蛤蟆吃天鹅肉的主意，他还记得当初因为那幅画，颜幼临还被起哄的人气哭了，所以他愈发的被孤立。

此时此刻，尽管心底那个声音一直在怂恿他不留遗憾，好像他又不该做那个蠢货。

林薇站了起来，走到了他的身后，伸出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怎么？你还打算坐着说吗？站起来啊，反正你都想了那么多年了，不会这个时候要做胆小鬼了吧？”

江澈站了起来，他来到了颜幼临的面前。

颜幼临看着他站起身，她的眸子忽然变得有些慌乱，她的指尖不自觉的抓住了裙摆，江澈觉得他像是被押上刑场的犯人，下一秒就会被凌迟处死，他终究还是走到了颜幼临的面前，而颜幼临在这时候站了起来。

江澈忽然怔了一下。

先前那些男生走到颜幼临面前的时候，颜幼临都是温柔委婉着拒绝，可从来没见她从位置上站起来过，此刻她就站在自己的面前，眸子很认真的望着他的眼睛。

果然，暗恋的人喜欢自作多情。

江澈在心底偷偷的嘲笑了自己一下，或许人家只是因为恨你，所以还专门想了拒绝你的词汇呢？可她平时那么温柔，或许也没有恨你。

江澈的脑袋变成了一团糟，他面前的世界好像又在这一个瞬间变得无比安静，他的嘴唇微动，开口之前，脑袋前却又冒出了好多胡思乱想。

其实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颜幼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