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入凌晨的街道，万籁俱寂，平日里的车水马龙潜藏了属于他们的热切，留下的只是偶尔风吹疏影所带来的婆娑声音。
但不是谁都迎着夜色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城市的运作是一个不间断的轮回。
每个人在轮回中都扮演了各自的角色去保证城市始终维持着【正常】的模样。
就好比现在在大街上零零散散地出现的绿色身影，他们拿着扫帚，默默无闻地荡清街上的落叶。
很少会有人记得他们的功绩，也很少会有人主动加入他们。
人们往往只会看到精密机器的表面，却不会在意其中齿轮的数量，这是人之常情。
贺老头安静地拿着巨大的稻草扫帚，枯死的稻杆在地上刮出哗哗的声响。
这是入夜后的城市所能见证的唯一景色与声音。
也是最孤单的光景。
距离成为城市清洁工的当初，贺老头已经走过了快有十个年头，退休后自觉身强体壮的老人家总是想找些工作来聊慰百无聊赖的时光。
所以贺老头被分配到了靠近祈悦区公共墓园的区域，负责将这附近打扫得井井有条。
这一扫就十多年。
每天都是这样的孤单场景。
只不过今天。
他却看到了多年来的唯一特例。
在蓝色的掠影中。
一位拿着华丽扫帚的少年正站在一堆堆已经打理完成的落叶堆前，身后还跟着一位低着头的蓝发少女。
这一块儿从来都是贺老头负责的，因此他才能保证这两个人绝对不是自己的“辖区”内的员工。
但不论如何，他们能过来主动帮自己打扫街道，光是这一件事，就让贺老头十多年的孤单生涯多了几分温暖的感觉。
“欸欸，行了行了，你们扫完的东西放在那儿就好，一会儿我自己会收拾的。”
所以贺老头把扫把当成拐杖一路杵着小跑到了陈默身前，一脸欣慰地笑道。
“欸？我也没想着要扫这些东西……”
真的纯粹只是路过的曾歌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步向前的陈默抬手止住了已经来到嘴边的话语。
“路过的时候看着这边儿有些乱，就想着帮忙打扫一下。”
陈默微笑着回答道。
事实上。
这些落叶之所以会相继堆在一起，也只不过是陈默在结束了风驰电掣之后所连带而起的飓风的杰作而已。
当然了，这其中不乏有陈默的刻意控制，不让飓风大作，而是以漩涡的方式将这些落叶聚集在一点。
但这些怪谈层面的东西，在面对普通人的时候还是让它烂死在肚子里就好。
这种纯粹真的只算是举手之劳的举措。
“哦哦，那还真是谢谢你了，最近几天老头子我刚好有些腰痛，你们这会儿帮我扫完这边了，可是真的帮大忙了呀，对了，这位是……”
贺老头单手轻轻拍打自己的背脊，慈祥的脸庞于展颜一笑后露出了非常淳朴的感激。
“我嘛？嘿嘿，本大爷叫……”
许是从陈默那儿得到了存在的意义与肯定，曾歌最近几天已经算是完全放飞自我了，遇到谁都热切地跳了出去，俨然一副指望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自己究竟何许人也的表现。
“啊，她呀，她是我的妹妹，最近几天在家里闲着没事做，我不就带她出来做点义工活动么？”
倒是本大爷的自我介绍被一下锤到了喉咙里。
曾歌一时间有些委屈，嘴巴一撅一撅的，却又不是很敢向着陈默发作，只能像是小朋友一样自顾自地生闷气。
当然。
除了自我介绍的骄傲被打断了之外，曾歌还因为一些事情而从心底里感到了几分不是很自在快活的感觉。
就譬如。
她只是我的妹妹。
真的只是妹妹而已么？
曾歌不由得侧目瞧了陈默两眼。
眼神当中的波动带着几分可怜的失落。
“哦，哥哥带着妹妹出来做义工啊，这敢情好啊。”
老人家的笑容总是会让他的眉眼周围出现一份让人看了就觉得很是温馨的皱纹。
“嗯，总得给她找点东西做，不然她在家都快发霉了。”
“最近的年轻人嘛，总喜欢宅在家里，看那什么，什么断视频之类的东西，很正常啦。”
贺老头将扫把杵在身前，慈眉善目地凝望着那个留着蓝色长发的少女，赞赏道：
“你这妹妹倒好啦，长得漂亮，还愿意听你说话，有这么个漂亮能干的妹妹，当哥哥的，肯定很高兴吧？”
漂亮能干？
怎么说呢，倒也能够挨上边，但必须要排除学习。
不然一个人能够把论语理解成抡语的故事，说出来指定能够气死全部语文老师。
“呵呵，对对对。”
不过贺老头既然都将话题聊成这样了，陈默总不可能明着败曾歌的面子，那样可就太人渣了。
“虽然平时的确是懒了点，但不管怎么说，你让她做东西的话，她还是会做的呢。”
陈默温馨地揉了揉曾歌的脑袋瓜，以傲娇的口吻赞同着贺老头的说法。
“哼唧。”
怎奈何自己完全打不过陈默，也不愿意跟陈默battle这些有的没的，所以只能委屈自己嘟囔着小嘴接受这一切。
“行了，别的我也不多说了，总之你们能帮我做这种事情，我非常感动，也没什么好给你们的，这样吧，我这儿有包糖，不然你们就将就着吃了吧？”
贺老头用自己朴实到泛起劳动人民的褶皱的手，从朴质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包已经沾上了些许灰尘的红色糖果，将其递给了陈默。
“没事的大爷，我们也只是做了一些小事而已，不需要你给我们什么东西的，义工服务要还是追求回报，可就不太对了，你说是吧？曾歌？”
陈默刚想借由后者的回应来为自己的说辞加油打气来着，没曾想一个回头的瞬间，曾歌却已经从贺老头那儿接过了糖果，吧唧吧唧着嘴巴吃了起来：
“好吃好吃，谢谢老头子！”
而且还是童言无忌的口无遮拦！！
陈默差点没把下巴直接惊得掉到地板上。
“哦？”
贺老头显然也是被曾歌这充满真性情的称呼给唬了一下，不过很快他便爽朗地大笑道：
“小妮子倒是把我叫得这么亲切呢，哈哈哈，对对对，我就是个老头子，哈哈哈。”
“小兄弟，你这么妹妹实诚，我很中意啊！哈哈哈。”
贺老头拍了拍陈默的肩膀，非常欣慰地说道：
“啊……太冒犯了吧。”
比起家里面住着的那几个同样作为怪谈的家伙而言，曾歌就像是一张白纸，非常纯粹的白纸。
也正是因为她在待人处事方面的空白，所以才会让她经常闹出一些幺蛾子。
就譬如现在这种情况。
如果不是贺老头本身的性格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话，曾歌总会因为自己的“坦率”惹来不小的麻烦。
“没事的没事的，老头子反而比老爷爷什么的听得更加顺耳呢！”
一想到陈默很有可能因此误会了什么的贺老头连忙摆了摆手，旋即转向曾歌，一本正经地说道：
“小妹妹啊，你哥哥是个非常好的人，以后你也一定要多听你哥哥的话，可不要惹他生气了哦。”
“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惹他生气的，因为他都不是我……”
“啊啊，时候不早了，妹妹，咱们还是赶紧回家吧，不然要是一会儿老妈醒了保准又要问东问西了呢！”
没等曾歌把话说完，依然对其中细节提前洞悉的陈默连忙一把揽住曾歌的肩膀，一边赔着笑脸，一边将其拉向通往墓园的道路。
贺老头则全程目送着他们的离开。
面带微笑，直到再无可见。
又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清冷。
贺老头低下头，再一次开始自顾自地扫地。
唯独这次。
他的身影逐渐变得虚幻。
“这个社会，还是有好人的嘛。”
周遭的落叶萧条也随着他的身影虚化而开始变幻。
变成了一片银白色的荒凉。
变成了一道仿佛开辟在半空中的池塘。
变成了……
一面镜子。
而在镜子的那一头，当中则倒映着无数凄冷的墓碑。
通往墓园的路。
就在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