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离回趟家洗漱,又搭上了辆公交车匆匆出门。这周末过得缓慢而匆忙,路上火急火燎,让他要吃早餐的叮嘱忘到天外。
他靠在窗口,开了一道小口,风灌进来,空气里掺杂着汽油燃烧后的昏沉感,意识变得模糊不清,时间又放缓了,就像还待在女人那小出租屋里。
一把将窗合紧,池离翻过手腕,看着那道一指长疤。其实早就习惯了,不然也不会接下这次兼职。甚至有种卸下重担的松气感,意味着他以后不必活成任何人期望的样子。
这趟车祸夺走了他大半的所有,也施舍给他一些其他的东西,谁也无法用价值衡量这两者,说不清是倒霉还是好运。
池离放松了肩膀,有些懒散地靠在座位上,眯着眼任由阳光落在脸上打盹。
他允许自己放纵一会儿,思绪漫开,没飘起来,反而就着重量往下沉了。往下看了一眼,无边无涯的黑暗张牙舞爪,告诉他在苦难里选择堕落的人就会得到快乐。
池离就迟疑了一秒,张开手臂往上游。
耳后突然响起女人温柔平和的笑,他以为他在思考今天的课,直到思考被频频打断,他在脑袋里拼凑着女人穿着丝绸睡衣,双腿交叠,对他毫无防备的宽容,她的眼尾狭长,有一颗泪痣。
熟到透的韵味令她很会关心人,无知里透着心疼,关心他的伤口。心疼地吹,呼吸带入的热息仿佛让细线缝合过的伤口重新长出新的血肉,酥酥麻麻的痒意令他全身绷紧。
从没有人关心过他疼不疼,车祸以前就是这样,车祸后…身边就没人了。
温槿,一个生性凉薄、不相信任何人的女人,用颇具兴味的目光与笑容打量他有些敏感的疤,那道险些要了他命的伤,是与鲜活跳动的心脏连通的。
池离摇摇头,思绪放空。
他明白,无非就是两人没以前那样的距离感了,更像是两个地位平等的人,而不是雇佣关系的疏离,更适合抱团取暖了。
他是这样想的,但后来池离才明白,这时候的他过得还不够苦,所以总把人往好处想,低估了深渊不见底的黑。
前一秒海水在沙滩上涨潮,只是轻柔地拍打小腿。等回过神,冰冷的海水就已经漫过鼻腔呼吸,要将他吞没。
……
“哎呦,小池来了,快进来。”
张姨大老远在花圃里浇花,大老远就看见他,笑得眼尾起了层褶子。
“嗯,张姨早上好。”
“好,早上好。”,池离笑着,问候道,“张姨身子骨挺好,早上精神头就这么足。”
“这不你来了嘛,我高兴,这宅子平日里太空了。”
这宅子太大,平常少有人来,怪冷清的。
女孩不似同龄人爱逛街购物,闷在二楼,练舞、学习,偶尔的娱乐就是看书,兴致来了练练字,过得清心寡欲,不似这个年纪的心智。
“进屋里吧。”
张姨领着他往客厅走,又走过一次这里昂贵、奢华的地段,他有了心理准备,没第一次来时那么难受了。
“张姨,包放哪儿?”
“哦,给我吧,我帮你放。”
张姨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接过他的包,里面装着他特意做过功课的笔记,以免教错,到时候误人子弟。
“她人呢?”
“妤妤早上有晨跑的习惯,本来想等你来了再去,结果嘛…”,张姨指了指挂钟。
“不好意思,怪我。“
池离第一次给人上课就足足晚了半个钟,他语气诚恳地说:“等陆妤回来,我给她道歉。”
“不打紧,妤妤那孩子脾气好着呢,没见她和人计较过,你别担心。”
阿姨摆摆手,很和蔼地安慰他,指向沙发,“你坐,我去院子外面转转,这个点妤妤也该回来了。”
池离说了声好,端坐在沙发上,看张姨走远了。没多久,昨夜没睡好的后遗症来了,倦意附着眼皮,沉沉地闭合,他隐约闻见厨房里飘来粥香,小腹饿的疼,快睡着了。
……
“小池在客厅等着呢。”
“行,我知道了,张姨你忙去吧。”
“好嘞…”
……
池离听见玄关口有说话声,一个声音恭敬,另一个…温和干净,像风沙卷尽的天空,很好听的嗓音,仿佛上天唯独偏爱她一个。
他整个人陷在柔软的布料里,总时刻挺直的脊背松懈了,头在沙发把手上磕了下,意识回笼,突然醒了。
陡然生出一股危机感,他屏住呼吸,背部绷直,眼神迅速归位,找回了以往习惯性的坐姿,手平放在膝上,脊背、颈椎挺直如松柏,规矩又透露着刻意的机械感。
运气实在不好,他抬头就看见陆妤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不知道看了多久,或许早已经目睹了他失态的全部。
池离只怔了一两秒,立马起身,唤她的名字,“陆妤。”
稀松平常的一声呼唤,却触动了神经,她的脚趾抓紧了鞋底,面上依旧笑意盈然。
“早上好,让你久等了。”
“没有,是我迟到了,应该的。”
他当然揽下责任,本来就错在他,何况面对这样温和友善的态度,大多数人恐怕都会下意识认为对错不重要,有种令人轻易放下心防的魔力,有时候这更是一种胜过刀剑的武器。
“课…什么时候开始?”
池离站得笔直,开口问她。
“嗯…我还没吃早餐。”,陆妤带着歉意地笑,抿了抿淡粉的唇,釉质剔透的唇色,像是柔软香甜的果冻,应该是某种昂贵的唇膏,大多数廉价的化妆品都是做不到的。
除开天然的美丽,金钱买来的东西令她更加生动了。
“等我一会儿行吗?”,陆妤态度诚恳地问他,全然没有身为雇主高他一截的作态。
“行…”,他下意识答应。
“那个…”,陆妤微眯着眼,敏锐地看见他轻微滚动的喉结,她唇角的笑意更浓,“要不…池离你也一起尝尝吧,张姨特意熬了海鲜粥,手艺很好。”
“不…”
“嗯?都怪我把时间定早了,要是让你挨饿,我可就做错事了。”
她替他把退路都想好了,这更让他相信这种善解人意的亲和友善是她的武器,否则…怎么轻易地令他无路可走。
池离呼出一口气,撇去难堪,抬起眼和她对视。
“那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