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天蒙蒙亮。窗外雾气森森,支离破碎的云团散开,隐约看见一弯残月的的轮廓。几条漆黑的电线穿过破旧杂乱的城市,窗户被切割成几块。
他半坐起身,肩膀高过窗框,就往楼下看了一眼。
雾里亮着几盏谋生的灯光,早点摊这时候都出来了,他看见头发花白的老人推着一辆臃肿破旧的三轮车,热气沸腾的锅炉冒着水泡,他闻见了馄饨的香味。
池离咽了口唾液,口腔里干燥的有股血腥气。他晃了晃头,长刘海遮住眼睛,手边的床头柜上有一盏熄灭的台灯,他就突然想起昨天。
怎么就真让她把灯给关了。
他其实有些怕黑,并不是害怕恐怖片里那种死寂血腥的漆黑氛围,就是一个人住以后,就突然有了这个小毛病。
偶尔一两次醒来起夜,睁开眼屋子里漆黑一片,所有的声音消失,万籁俱寂,无边无涯的黑暗里只剩下他一个,他的喉管仿佛被人扼住,令他濒死。
恐惧、惊慌、难以置信…很多情绪涌上来汇成一锅大杂烩,他几乎要叫喊出来,手到处乱碰,误打误撞摁亮了灯。
以为只是做了个噩梦,结果发现他一直醒着。
池离怀疑是当初车祸住院,心理医生诊断他可能有心理疾病,他跑掉了没治,现在想想可能确实有些后遗症什么的。
这会儿才看向床上,空的,床被折叠整齐,床单平滑干净,叠好以后厚度一指宽,很薄。
池离撑着手臂坐上了床,小腿有些发麻,颈椎也酸软无力,这一觉睡得很没滋味。
他找外套,可能是落在沙发了。起身时无意间瞥见那根晾衣绳,他愣了下,揉着太阳穴低头,绳上空空如也。
他的神经突然跳了一下,又软趴趴耷拉下去。
一出卧室,池离就看见女人坐在沙发上,电视机在放晨间新闻。
她侧躺着,左手放在臀下的大腿内侧,另一只手支起这具单薄的躯体。仪态慵懒,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她的眼尾被拉得很长,眼下一颗小巧的朱砂痣。
不清楚她什么时候醒的,反正早早地化上了妆,估计挺早的了。
眉笔把两根眉毛抹深了尾端,脸上涂了粉,劣质口红把嘴唇涂的艳红,像吃了辣椒油般油腻。眼睑那块用了遮瑕膏,但也遮不住全部,眼睛浮肿又无神。
他记得女人也才二十来岁,比他稍大一点,念完大学没多久,他对她的印象就停留在第一次见面那会儿,后面也没什么机会深入了解。
女人只跟他讲过一个大概:父母离异,家庭条件不好,一个人勤工俭学上重点大学,好不容易毕业了,母亲突然得了重病,放疗化疗需要一笔不菲的钱,足以把一个年轻姑娘的青春拖垮。
就这样,一个毫无新意的悲剧故事,说出去说不定还会被人当成骗子。
可偏偏两个人巧合遇上了,池离当时信了,就把她找来做私教,给了一笔不菲的薪酬。
在他的的印象里,温槿是个很坚强的人,这份苦难里磨出来的坚强令她理智,像是受伤后结了血痂,需要极用力,才能让她有所触动。
她和他说:她这辈子,除了她自己,靠不上任何人。
结果,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却跟发了潮的老房子般霉烂。
昨天再见面时,他没问她的事,她也没问他的。
池离站在一边,咳了一声。
她回头,那目光说不出有什么别的意义,就是在看他,淡淡地说:“你醒了,周末诶,这么早?”
“睡不着。”
“嗯。”
温槿似乎深有同感,应了一声,收拢了平放在沙发上的小腿,垫在臀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在他面前不在意形象地伸了个懒腰。
她穿阔腿西装裤,针织衫,漂亮的腿型都收于裤下,曲线半起半伏,没有多么夸张的力量感,但丰满与纤细都恰到好处,是种会让男人更冲动的身材。
那条米色的晾衣绳又在他脑海里晃了,有混浊的杂念滋生。
他相当仔细地打量她的表情,却始终一无所获。他骂了自己一句,她的无心,被他可耻地当做了刻意勾引。
真情假意,令人分不清了。
“我要走了。”
池离正坐着,视线转回电视屏幕,手搭在膝盖上。
“这就走了?”,温槿也看向电视,放的天气预报,雨天断掉了,接连好几天都是大晴天,温度倒是没回暖,要这样一天天冷下去。
他如实回答:“我答应给人上课,讲讲乐理。”
温槿扣着破了皮的沙发,木头架子底下是昏黄的棉花,“那挺好的。”
“嗯,这份兼职对我很重要。”
她站起来,眼神略过他,语气懒懒散散不太在意,“你还能弹琴吗?”
池离看着地板,沉寂了会儿,“能弹。”
“那为什么不接着弹…”,她蹙着眉头,下意识问。
池离伸出左手,把袖口挽到关节,从手背翻到掌心,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一直到手腕那块儿,突兀地出现了一道五厘米左右疤,深色的,狰狞地盘踞在动脉血管上,破坏了原本的美感。
“车祸很严重,我当时差点因为这伤死了,捡回来一条命,但以后不能久练,意味着再难进步。”
温槿陡然收声,盯着那道疤,怔了几秒。她认为那道疤从他的手上延伸出来,通往了她的心房。
这一刻,他们共享同一个心跳。
她一直以为,他的苦只是暂时的。
他到底是真的被贬为庶民,还是来巡查人间疾苦的达官贵人。
无论是那种,都让温槿兀自生出一种想拉他堕落的冲动,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坠入无边无际的高潮。
她没办法的,占有的渴望远胜于一切,她对什么礼义廉耻根本嗤之以鼻。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你敢和他一起变好吗?玩那些救赎、鼓励的小把戏连自己都骗不了。他变好了,就只会再把你一脚踹掉,变得高高在上。不如把他拉下水,在黑暗里抱团取暖好了,只有你们两个。
反正她这种人,生来就因为犯罪而快乐。
温槿忽然抬起头,寻常地笑。她握着他的手腕,动作轻柔,眉眼温顺。
“没关系,生活总会变好的,慢慢来。”
他似乎深以为然,傻乎乎的有些可爱,还对着没有未来的日子抱着期望。
“嗯,有问题你打我电话,我们留个联系方式。”
太阳都跌了,还有谁能救他?
温槿眼尾媚态,指腹轻揉着他腕上的疤,手感有些粗糙。这能被有意者想象成一个很小的缩影,预示着两人肉体毫无间隙的摩擦,挑逗的意味隐晦模糊。
她又关心起他伤口,绾起耳边的碎发,俯下身子,仔细地端详,温热的呼吸打在他做过手术,格外敏感的伤口上。面上一副很关心的假面,歪着脑袋懵懂地问他。
“还会疼吗?”
池离眸色暗沉,喉结在动,腰微微弯了,极快地缩回了手 ,声音有些压抑。
“我…我走了,不然要迟到,你注意身体。”
他几乎是跑着离开的,青春期的晨起,总蓬勃难捱,一点点荷尔蒙就成了猛烈的药。
“你慢点,楼下买点早餐带着。”
温槿在他身后笑着,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左手撑着脸腮,眼微微抬着,看他落荒而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