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馆的事情,我前后花了半个月时间。擦拭身体,换上美美的衣服,订好棺 材,然后下土。
一个人的时光,格外冷清。
时不时会想起她,仿佛生活中早就挤满了另一半的身影。
以前,她总喜欢靠在我怀里小声说,喜欢这样宁静的生活。
不像魔族,总是弱肉强食。
确实如此。
从她走后,我对魔族的憎恨有增无减。
倘若不是那次意外,我和她应该会有更好的生活。邪恶的魔兽入侵人类领地,将杀戮带到我们身边。
——魔族确实都该死。
类似的声音,总会出现在脑海中,折磨得我难以入眠。
转眼几年过去。
看着忍一天天长大,我感到自己的内心开始一点一滴软化,恨意也逐渐消融。
居然有一种老父亲的感觉。
不,我早已是父亲。
她走后,为我留下了一位小天使,替她陪着我。
因为多了一份责任,本来挤满绝望的生活,突然间多了一束光,因而咬着牙撑了下来。
我想,爱也与此有关。
忍活泼好动,总是轻易相信他人,与这阴暗的世界格格不入。
跟她一模一样。
忍从来不会问我,她的母亲去了哪里,我也从不会主动提起。
人贵有自知之明,她总嘲笑我谈吐笨拙。
那就索性不讲了吧。
可一次偶然的经历,打破了我的观念。
最近,咱家武器店的牌子开始响亮。
“我要店里最棒的武器。”
这天,又有一位衣着怪异,头戴黑纱帽的客人前来拜访。
她坐在店里唯一的凳子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墙上的挂品,却不曾为一件武器驻足。
“你,有什么需求?”我尽量语气平缓,对这种事情屡见不鲜。
上一个叫嚣着要最好武器的客人,已经被我用扫帚打跑了。
“最好的。”她重复一遍,继续说道。
我望着她的衣着,黑纱下的面庞看不清楚,似乎不像出身贫寒。
应该不是碰瓷。
思索再三,我拿出店里排名第二的成品。
排名第一的武器将来要传家留给忍,被我放在黑匣子里,不能售卖。
“暗月弓,自带魔核,有爆炸效果。”
我一只手将弓放到她面前,自觉她会被我精湛我技艺吸引住。
这把弓足足花了我三个月,耗费诸多名贵材料锻造而成,算是镇店之宝。
可她冷冷瞥了一眼,对我吐出三个字:
“真失望。”
说罢,她便要起身离开。
我感到受到羞辱,直觉头脑一热,便站了起来。
“你给我材料,我、什么都锻造得出来。”
我激动地开口说道。
现在回头想想,这真是可怜的自尊心作祟。
我是怀着对你的愧疚,一次次精湛着自己的技艺。理所应当地,不会容许别人对武器的羞辱。
而她也跟着停下脚步。
“你确定?”
黑纱下,我似乎看到她闪烁不定的眼眸。
我重重点头,想要让她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于是说道:
“只要你,付得起报酬。”
女人轻哼一声,随手丢过来一只包裹,接着道:
“这把弓归我,下次我会带材料过来。”
说罢,女人抓起暗月弓便转身离开。等我追出店铺,发现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被骗了。
第一时间,我是这样的想法。
而当我打开包裹,发现里面盛放的金币数量后,便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一万枚金币。
这是暗月弓标价的两倍。
不仅如此,这只看似平常的包裹,竟有稀薄的空间之力,可以容纳远超包裹本身的体积。
难道,她是真的需要一把好武器?
跟你一样?
三个月后,她又来了。
“材料我带来了,武器效果很简单,需要你控制住它。”
这一次,她顺手丢过来一只小型魔兽。我匆忙接住,手中绒毛小家伙挣扎不断。
定睛一看,才发现它是什么。
旅行鸟。
我曾在书上见过这东西,其危险性不言而喻。
此时,它已经被麻醉,只有微弱的挣扎能力,在我手中磨蹭个不停。
接着,她又丢过来两包材料,都是地龙角、忘忧草这种罕见材料,足有百十种,整整两麻袋。
“这些材料,够吗?”
我望着她遮住面庞的黑纱,打量着手中的材料,终于明白她要的是什么。
魔武。
她要的不是武器,而是一种能力,可以控制旅行鸟的能力。
至于这是刀,是枪,还是其他的什么,她不会在意。
武器什么的,根本不重要。
想到这里,我感到一种悲哀的情绪油然而生。
“你走吧。”
一边说着,我将材料重新丢给她,包括那只被催眠的白鸟,接着说道:
“我不会锻造这种东西。”
“为什么?”她的语气竟充满不解。
我冷冷地看着她,语速极快,像是在潜意识里回想起你的身姿。
“魔武是一次性用品,如果你要保护好重要的人,就不该用这种东西。”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感受到自己胸腔都是涌动的热血。
能断掉的武器,永远不是好的武器。
可她听到之后,却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我不懂她的意思,攥紧拳头。
“我笑你错过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多少钱,我都不会打造。”我冷着脸强调。
事实上,在同等威力下,魔物的锻造难度要比寻常武器更加简单。
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
黑纱女客人轻轻一笑,接着道:
“当然,这不是用钱来衡量的。”
一边说着,她伸出纤细玉手,轻轻按压在柜台上,冰冷的视线透过黑纱,让我一时感到后脊发凉。
那一刻我意识到,我仿佛被卷进某个巨大阴谋的漩涡中心。
“但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比如说,让你最爱的人回到你身边。”
我怔在原地,听着她说出的戏言,顿时怒气上涌。
“你——”
“三天后,我会再来。答应与否,到时再定。”
在我发作之前,她识趣地摆手离开,留下意味深长的笑容。
望着她离开的身影,我心烦意乱。
晚上,我围上围裙,替忍做好丰盛的晚餐。这个小家伙跟我一样,也喜欢美食。
我倒是希望她能学点你的优点。
梦里,小家伙呢喃声十分可爱,我凑近耳朵去听,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妈妈,爸爸……”
她稚嫩的眼角,留下几滴晶莹。
直到那天,我才幡然醒悟,原来这么多年以来,我才是被照顾的那一个。
哪里有不想念母亲的孩子呢?
她每次表情认真地说,只要有爸爸就好,其实只是想安慰我啊。
我独自走到庭院里,看着空中一轮弯月,有些失眠。
真是,一个废柴父亲呢。
等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你的面前。
这是我为你挑选安眠的一隅。风水上乘,远离喧嚣,想来假如你还活着,会很喜欢在这里散步吧。
可原本安放你的位置,却发生诡异的变化。
土自下而上被推走,本被钉死的木棺盖被挪开。
一只苍白而又纤细的玉手,僵硬地从缝隙中伸出来。
我明白,那是我在梦中辗转反侧,想要握紧你的手。
现在,你重新向我伸了过来。
那一刻,我的脑海中仿佛响起钟表转动的声音。
你走后,被停下的时间,终于再度缓缓转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