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白的屏幕,陆妤给他留了一则简短的消息,他花了几秒默默看完,没回复,神却已经跑了,眼神失焦。
怎么会是这地方?
凭白勾起些不好的回忆,他花了很久才适应了这边的生活,再让他回去,他的不情愿难以想象。
但出于礼貌,池离依然回了消息过去。
“好,我会准时。”
手机随手扔在枕侧,平躺在床,天花板灰白无色。
他抬起手臂盖住了眼,耳边寂静无声。
有种错觉,这次回去…会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他逃不出第二次。
……
陆妤给他的地址不在白河区,要搭乘地铁几乎横跨整个半个江阴市,在最中心的市内,那里是江阴的心脏,寸土寸金,发展优越,消费奢侈高昂,和偏僻的白河云泥之别,也不适合现在的他。
江青居,他以前就住那儿,后来房子被收走抵债,他一个人拎着行李箱来到了靠近郊区的白河。
为什么偏偏是这儿呢?上流家庭从不缺教育,需要好老师也是挥之即来 ,没必要非得是他。
心底一直打着这样的问号,弯弯绕绕地缠着他,可那笔钱是他缺的,现在的池离轻易地就被金钱引诱了,不得不降低警惕。
出了地铁站,抬起头,大厦平地而起,高度发展的现代化建筑林立,高楼接着高楼,偌大的天空被分割成小块小块的空白,洒落的阳光炙热。
和大量工业化污染残留的白河有云泥之别,习惯了那里整日昏黄浊荤的天空,再回来这里,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池离站在人群里,错综复杂的交通路线塞满了车流,大城市里的拥挤感让每个初来乍到的人无所适从,他很熟悉地朝着方向走,这个地方,他想他闭上眼也忘不了。
他没舍得打车,绕着江堤走,半个小时左右到了。
眼前一下子空旷了,远处宽阔的江面上跑着大船,水鸟翻飞,天空蔚蓝,他停在别墅区的正门口,有安保站岗。
池离没有进出的凭证,值班的保安里没有熟面孔,看他也像是陌生人,他走上前,报了别墅的号码,接电话的是个阿姨,让他进去。
他熟悉地拐进小路,远远地看了眼以前住的地方,楼是空的,门牌换了,门口的园圃荒芜,除过野草,翻过的土壤漆黑松软,似乎在等待新的主人入住。
没浪费太长时间,他早伤感够了。池离往相反的方向走,一栋坐位极好的别墅映入眼帘,走上前,按了门铃。
出来接他的,是个四五十岁的阿姨,面相和蔼,手掌粗糙,常年干活的,她笑着给他开门,“是妤妤的同学吧?”
“阿姨好,我叫池离。”
“嗯,我知道,妤妤和我讲过。”
池离点头,心里讶异女人能这么亲昵地喊陆妤小名,他对尊卑上下的称谓不在意,不代表其他人也如此,但想来还是先入为主了,甚至恶意揣测了,她远没他想的那般不堪。
他跟在路上,表情不自然,脚下是切割整齐的大理石板,嵌在葱郁整齐的草地里,手边是玻璃板搭建成的水池,一直延伸到远处的池塘里,从假山上泼落,清澈的水花溅起,游过了几尾颜色漂亮的小鱼。
进屋,价格不菲的红木地板铺满了偌大的迎客厅,欧式的装修风格,奢华浮夸的玻璃吊灯,雕龙花凤风石柱擎立,架着旋转而上的楼梯上到二楼。
有过心理准备,但这里的奢华还是让他有些不好受,失而不得远比得不到更让人难受。
“这边坐。”
阿姨指着沙发,热情地问他要喝什么。
“白水就好。”,池离确实有些渴了。
阿姨端来一杯水,看了眼挂钟,“小池你来早了呀,这会儿妤妤在练舞,可能还要等会儿。”
“练舞?”
他愣了下,脑海里浮现女孩那高挑曼妙的漂亮体态,摇摇头,“没关系。”
阿姨显然闲不住,说她被招聘来这边有小半月,工资不低,她就照顾陆妤一人,就是要时刻住在这边。
“妤妤这孩子家里有钱,人漂亮,还努力自律,学习、课外兴趣样样不落下。”
阿姨像是在夸自己的孩子,丝毫不藏着,“对人礼貌,举止得体,从没见过这么乖的孩子,真不得了啊。”
“原来这样,陆妤在班上人缘也挺好的。”
“是嘛,那我也放心了。”,阿姨怔了下,又立马解释说,“是陆先生想让妤妤吃点苦,不用太依赖家境,才送到这边来的,搬来这里也没多久。”
池离捧着水杯,听阿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时而点头附和两句。
“我听妤妤说,你是来教她钢琴来着?”
“是的,我稍微懂一点。”,他抿着唇,不太自然地点点头。
“谦虚,你这孩子挺好。”
阿姨拍拍他肩,笑眯眯地打量他,“你不是第一个来的,上次那个姑娘比你还拘谨。”
池离心一跳,连忙问,“什么?谁啊?”
“我想想…”,阿姨皱着眉头,“听她家里人说的,妤妤喜欢这些东西,就私下里结交了不少搞艺术的,都和你一样,挺年轻,不过我倒是只见过一个,是个跳古典舞的小姑娘,说是最近拿了个国际大奖,就被请来了。”
“那…为什么不请更有经验的来?”
他借机问出了疑惑。
“妤妤说她有时到了瓶颈很难进步,那些名师都太端着揣着,不如和同龄人交流有进步。”
“看来她是真心喜欢这些。”
池离叹然,疑惑也跟着散了大半,和那块心形饼干一样,不过是巧合,不是他特殊。
他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可不是,这就是…怎么说来着?“
阿姨深感赞同,砸吧着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好半天一拍手,“不仅有千金小姐的命,也有千金小姐的仪态作风,刻在骨子里的高雅华贵。”
池离笑笑,嗯…高不可攀的,和他没关系,他彻底放下心。
“池离?你来啦?”
他抬起头,看见陆妤站在二楼的楼梯口,贴身的黑色舞服,从上而下的曼妙曲线都被勾勒的有致,女娲造人倦了就随手一捏,唯独捏她时用了心神,每一分线条都精打细琢,就有了神性。
陆妤扶着栏杆下楼,语气欢欣,“对不起啊,我练入神了,就忘了时间,没下次了。”
“没关系,是我来早了。”
池离眼睁睁地看她一步步靠近,本还淡然的心就有了波动了。
她确确实实有常年练舞的底子,足下是轻薄的舞鞋,踝腕动作轻柔,每一次绷脚,抬步,勾挑…都含着令人感官上赏心悦目的美感,这种美藏在骨子里,几乎刻入本能,也是她和人不同的地方。
眼下的她和学校里判若两人,她藏着本能,只为了别和人距离太远,只为让人心安,和每个人都亲近,对应上天给她的神性。
“怎么样?你答应吗?”
她贴近他,热气扑来,眨了眨眼,桃花眼温柔漂亮,几缕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鼻尖薄薄的汗让她纯净乖然的脸有了种莫名诱人的色情。
池离愣了会,往后退两步,去摸桌上的水。
“对不起,我刚练完舞,是我太激动。”
陆妤似乎后知后觉,摸了摸练舞后绯红的脸颊,一下子不好意思了,“没事儿吧?”
“没有。”
他有点不敢和她对视。
她松了口气,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双腿并拢,找了个枕头放在大腿根上,双腿合拢,姿态美观。
池离低头喝了大半的水杯,抓起来,水滚过干烧的喉咙,身体里的燥热才缓缓放凉。
“其实…请你来,更多的是想交个朋友。”
陆妤撩起耳边碎发,笑得得体自然,话里话外都让他进退有余了,恳求的他目光真挚,也热烈,“你的琴…和别人相当不一样,我很喜欢。”
“可以吗?”
她的声很温柔,无声无息地麻痹了他。
池离放下了空荡的杯,舌尖磨着后槽牙,好半天,低了颈子,“好。”
说完这话,绷紧的弦就松了,其实她还没出现,池离就已经快要动摇了,他亲眼见的,再听陪伴她的人讲的,已经把眼前的女孩勾勒的七七八八,没什么好胡思乱想的了。
“那太好了,以后就是今天这个时间,地点就在…”
陆妤顿了顿,看向他,眼神犹豫,“池离你从白河过来远吗?那样的话,我也可以去找你…”
“我来这里吧。”
他突然发现一个人过于体贴温柔,那种力量就足以吞下一切刚劲,他似乎毫无反抗余地了。
“行,麻烦你了,我会适当提高薪酬的。”,她立马点点头,眼眸晶亮,“放心,都是按市场价,我答应你的,不是做好事,是生意。”
池离笑了笑,说那他没事了。
“留下来吃个饭?”
陆妤回过头,喊了声,“张阿姨,今天麻烦您多备一双碗筷吧。”
她用敬语,对佣人依旧礼貌尊敬。
“不了,我还有事。”
“那行,我送你。”
陆妤没强迫他,要送他。
池离瞥了眼她身上还是舞服来不及换,摇摇头,“不用了,你也不方便,我认得路。”
“好吧,再见。”
“再见。”
陆妤起身,他却已经掠过了她,擦肩而过,背对着她离开了。
她到门口,看着他远远走了,眼底深如枯井。
真客气,和她隔了多远,说话也逢场作戏。她有点不舒服了。
不过,总有一天她要让他放下这高贵矜持的身段,对她毫无保留,不敢说一个假字。
张姨突然走到陆妤身后,“今晚的饭…”
“心情不好,不想吃。”,她的声变得冷淡漠然,不用敬语了。
“去买点男人的衣物,贴身的也要。被褥、被套洗好晒干净再铺,收拾个房间出来,记得弄干净点,他不喜欢脏…”
张姨头垂得很低,呼吸压着,和蔼的五官皱在一起,满是褶皱,显得神态更卑微,始终不敢吭声,一直听她说完了,才缓缓开口。
“好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