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没多远,只是从一个县跑到相邻的另一个县而已,但也有足足两百多公里的路程。更何况,那是个偏得不能再偏的小镇。在下车之后,还要搭乘铁道才能到达目的地。
「在车上饿了的话就吃吧。」
我自己不太喜欢吃冷便当,所以只给千惠买了列车便当。上面印有枫叶的图案,想想也快到红叶的季节了,夏日的炎暑已经退散了大半。
「那你呢?」
「我不饿。」
除开新干线以外,还有一种叫「特别急行列车」的列车,级别在新干线下面一档,速度比新干线要慢一些,所以同样距离下花的时间也要长一些。
「这个和新干线有什么区别呢?」千惠看着列车时刻表问。
「急行和特急的区别吧。」我看着另一边已经到站的列车,工作人员在车门前牵起一根警戒线,上面写着「清洁中」。「虽然被叫作特别急行列车,但是和新干线相比确实就如急行和特急一样。毕竟新干线已经是一个单独的分类了,而它只是列车里最快的而已。」
「哦,啊……」千惠仿佛听懂了似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都没坐过。」
「以后有的是机会坐的。」
列车驶过田野,驶过平原,我看见近处飞逝的指示牌,远处缓缓移动的平房和电线塔,还有天际线处静止不动的山峦,仿佛坐在人生的列车上,参与一段奇幻的旅程。
那些擦肩而过的人,悄悄走进我人生又在数十年后悄悄离去的人,还有那些很遥远的,我从未触碰过却陪了我一生的人,整合成了我大脑里的记忆。
坐在身侧的少女,只能陪我六个月,我除了给她一个美好的未完成,什么都做不到。我不能从现实中制造一个她出来,更无法制造一个那样的世界出来。
童话故事最甜蜜的部分,往往在最后一段话。但是故事始终是故事,是一段有始有终的记录。并非每个故事都是从出生开始,到死亡结束。
杨宇辰和结城千惠的故事,也并非一定要以二人迈入婚姻殿堂,组建家庭,或者老去、死亡为终结。
『没有才是最丰富』
就像车窗外,纯净无瑕的蔚蓝边缘,是一抹卷云的留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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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了长野站,然后转乘信浓铁道,到了目的地。
「宇辰,你看那个车厢的颜色——好像吉野家的店牌。」千惠指着迎面缓缓停下的,刷着橙色和墨绿色油漆的列车。
「你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找个地方吃饭吧。」说着,我们往出口走去。
意外的是,出口一个工作人员都没有,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黄色自动售票机器嵌在墙壁上。
「是要把票投到那个信箱一样的东西里面吗?」千惠指着门边竖着的一个铁皮箱子。
「也许是吧……?」我们在原地待了一会儿,直到后面的人走到我们前面,的确把票塞到那里面去了。
「真是特别的车站。你有印象吗?」我笑着问。
她陷入沉默。我不打扰她,往铁皮的车票回收箱里投入车票,迈过风化的木头门槛,牵着她的手从老旧的车站出来。
一辆白色厢型货车刚好从我们面前的停车场开走。
「我们到啦。」我朝着像打了手绘动画滤镜一般暖洋洋的世界伸了个懒腰。
四周古朴的乡村建筑让我一下子入戏。只能通过一辆车的街道左侧,木制的屋檐下是「焼とり」的招牌,右侧的店牌却是英文的「Coffee」,仿佛回到一百年前,明治与大正的年代。
我们找到一间家庭餐厅坐下。
「你记得结城先生捡到你的那间神社叫什么名字吗?」
我问。
「白鸟神社。」她说。「父亲把捡到我的那一天,作为我的生日。」
那天是12月29日。也算是她重生了一次。
「事实上,应该说除了那间神社以外,千惠对这个小镇都没有什么印象吧?」
「完全没有……我只记得神社的样子,和被父亲大人抱着,进到他的车里,然后我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家里了。」千惠趴在桌子上说着说着,突然撑起上半身,「你不会还想着找我的什么亲生父母吧?」
「啊,那种事情……我觉得顺其自然比较好……」
其实我只是说着玩的,就算我真的想找,也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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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鸟神社离车站还有将近两公里的路程。我们打算步行过去。
街上没有什么人。没有走多远四周的建筑就变成了农村的木屋,只能偶尔看到一两位老人步履蹒跚地沿着路边独行。
众所周知,1.2亿人被大阪、京都、名古屋和东京都平分了。
随着我们深入小镇,街道两旁已经完全变成古建筑,看不到现代的钢筋混凝土了。不仅古老,甚至有些房屋看上去都没有人居住了。我不由得感到疑惑,结城先生当年不是做生意么?怎么会想到去这么偏僻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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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事长把我叫进了办公室。
「我下个月就要搬进老爷子那间办公室了。这间,留给你吧?」
「啊,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我没想到董事长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你不答应的话,那这间屋子可就空着了?」
「啊……是,谢谢董事长。」我连忙笑着道谢。
「说起来,老人家现在怎么样?我是说症状之类的?」
我摇了摇头,「还是老样子,现在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在处理完这一堆事情之后,我去养老院看望了母亲。我把一切的真相都告诉了她。
她一点都没有激动的样子,甚至连情绪都没有变化,即使提前知道的人,在再次被提及这件事的时候,心里多少也会颤动几分的吧。
她只是用含糊不清地说,你父亲可以瞑目了。
「周末还是多陪陪家人吧,小野。」董事长说,「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调动你的职位,去一个清闲一点的部门,薪资不用担心。别让老人家孤独一个人啊。」
「……谢谢您的好意。」我低下头。「但是,我更希望在自己现在的这个位子上做好。我的母亲固然需要我的陪伴,但是现在我找的那一家福祉中心很不错,我母亲觉得也很好。况且,我的父亲,生前也期待着我成为一个有用的人。」
「你已经做得很出色了,小野。刚来我们公司的时候,你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最困难的那几年的我们。任劳任怨,四处奔波,这样还能叫不出色吗?」
「谢谢您的夸奖,但是和那个时候的你们比,我还是差很远呢。」
「那个时候,其实没有那么光彩,做了很多无用功,嗯……」董事长说着,忍不住笑了出来。「唯一有用的事就是把千惠捡了回来。小野,你知道我是怎么捡到千惠的吗?」
「不知道。不是说在神社捡到的吗?」
「那间神社不远的地方,是一条古街,民俗资料馆。」董事长靠在椅背上。「当时那边有收二手物件的店家,虽然我们家不是做这个生意的,但是这种二手物件还是有一定库存量,能够转手的话多少可以缓解一下财政压力。
「只可惜互相交谈之后我才明白,对方没有大量采购的意愿,我也不能浪费时间游说下去,就离开了。交谈过程中我得知附近有间神社,就想着去拜一拜,求个好运。然后就那样发现了千惠,用被子包着躺在篮子里。」
「原来您就是那样和千惠小姐偶遇的啊。真是命运的安排。」我感叹道。
「都是过去的事了,其实我多少有点想忘记这些。」
「为什么?这难道不是很美好的回忆吗?」
「说为什么,我答不上来。但是总觉得,千惠多少也是时候离开我们了。让她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比起一直和这个没有给她童年幸福的家庭纠缠不清,不是要好上百倍吗?」
「也不至于忘记啊……」
董事长摇了摇头。「你应该懂,某些记忆一直缠着你,你会很难受的。在能放下的时候,趁早放下吧。」
「可是,您真的放心把女儿放手交给别人吗?」我问。
「如果有一个男人也像你说的这个『别人』一样,为了保护我的女儿不惜生命的话,我也愿意把千岁托付给他。」董事长眼神中透露着相当的坚定,我暂时只能这样形容。具体是什么,恐怕要等到我也拥有一个家庭的时候才能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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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走着走着,来到了一条古街。
这些木制房屋都十分老旧,连门都是推拉门,如果拍古代戏的话这里一定是个很棒的取景地。
「叮叮叮」屋檐下系着纸笺的风铃发出很好听的清脆声音。
千惠拿出我给她买的手机,对着风铃「咔嚓」拍了一张照片。
「你看这个邮筒。」我走到一只刷着红色油漆的半人高的邮筒旁边,「这个是新的吗?」
「不一定哦……」千惠弯下腰看着它,「这种邮筒,早几十年前就在用了……」
「好吧。我还真的没有怎么见过这个东西……」
在我生活的年代,别说邮筒,就连信件都没有什么人寄了。
「你看前面,是不是有个什么资料馆?」
的确,前面有一间屋子敞开着门,也确实写着资料馆。这里是景点吗?可是看上去一个人都没有。
「要进去看吗?」我问。
「不不不,我可没兴趣。」千惠连忙解释道。
在那之后,我们又见到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名字叫くるみそば,胡桃面的特产,听上去就像豆腐菊花茶一般奇怪。
「好想拍照啊!宇辰,要是有个人帮我们拍一拍就好了。为什么这附近一个人都没有呢?」
话音刚落,从资料馆里走出来一个戴着耳机的,年纪跟我差不多的男人。
「啊……」我愣了一下。男人看了我们两个一眼,就走了。
「你愣着干嘛……」千惠小声地说完,追上去叫住了那个男人。
「可以麻烦您给我们拍几张照片吗?」
我一般是不会这么明目张胆麻烦别人的。让别人困扰也不太好。
但没想到那个男人很乐意地答应了。
「我们这样,背对背坐下。」千惠边说边示范着动作。我是一个不喜欢上镜的人,从小到大也没有怎么刻意拍过照。刚开始的时候还有点拘束。
「好了吗?我要按快门了——」男人说道。
……
在那之后又换着姿势拍了几张。
「这里是一条古街,也是一个国家重点保护的历史景点。」男人向我们介绍道。「不过我是第一次来,这里有一个对我来说很特别的地方。我一直想去看一看。」
「真巧,我们也是。」我把手放在千惠肩膀上,「这里也有个对这孩子来说很值得纪念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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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拍出来好糊啊,早知道应该买个照相机的……」千惠看着手机说。
「买来你会用么……」我跟在后面吐槽道。
「现在有那种傻瓜相机呀,又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
「都是傻瓜相机了,那不就是给傻瓜用的么?」
「你!」
沿途又拍了一些街景和远处的山水,终于在经过一条公路后,看到了位于路边的白鸟神社。
「是这里吗?」我问千惠。
她没有回答,但是从她脸上浮现出的怀念的笑容我能肯定我们没有来错地方。石制的灰白色鸟居,侧面立着一根柱子上写着白鸟神社四个字。
「和十八年前比,有没有什么变化?」
我问。
「完全没有。」
「这么厉害?」
「就是这么厉害。有一些东西真的可以做到十八年,甚至八十年都不会变的。」千惠说完,轻轻地穿过鸟居。我们进到神社里。
神社并不大,四面也都没有墙,是完全敞开的。
「今天似乎没有开放……不过没关系啦。」千惠说着,领着我来到门口。「如果真的有缘的话,不管开不开放,想遇见的人终究是会遇见的。」
『结城先生遇见你的那个大雪天,是怎样的光景呢?』我心想。
仿佛听到了我心声似的,千惠转过头来对我说:「不过既然能够把我放在后院那么久,直到父亲发现我,想必这间神社平时是真的没有人吧。哈哈……」
回到前院,我们对着神社许了个愿。
和七夕那天不一样了。我发现许愿还是着眼当下会比较安心。我只希望在我离开之后,时间停止。如果以后还能回到这个世界,我希望是从我离开时的那一秒开始,就像游戏读档一样。
在玩家退出游戏之后还计算着他们离开的日子的游戏,真是残忍。
不知道千惠这次许的又是什么愿呢。还是像上次一样,需要一生来实现吗?
许完愿后,我们离开了神社。
「要不要沿着铁轨走回去?」千惠指着另一条道路。「我们来的时候坐的那条铁道,就在前面很近的地方。」
「ok啊,没问题。」
于是我们穿过神社,走了不远就看到铁道的匝道和信号灯,以及贴着铁道的一条小道。
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在铁轨旁边走过。这样的体验还真是新鲜。
经过一个巨大的青瓦白墙的独栋建筑,我们回过头看了一眼。
「总觉得这房子有点眼熟……」我歪着头看了一眼。「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宇辰,我……」
千惠话说了一半,半天没有下文。
「嗯?」我回过头。
——
千惠蹲了下来。
「怎么了?走累了?」我问。
她没有回答,而是在下一秒做了个差点让我心停跳的动作。
千惠就像失去平衡的玩偶一样,往前一倾,趴在了地上。
「喂!」
我慌忙上前抱起她。
把她翻过来才发现她眼睛已经闭上了。
我叫她名字,拍她的脸。
她有呼吸,但是人不醒。
「怎么回事啊?中,中暑了?」
我抱起她,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神社,可是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见到。
我这才意识到,从我们进入那条古街开始,见到的人就只有那个显得格格不入的男人。
而那个游客和我们道别之后也不见了。
我向着四周大声呼喊,却不见一个人回应,世界仿佛只剩下我和千惠两个人。
这样的宁静是很美好,但也很可怕。人喜欢的只是宁静带来的美,而不是那毫无生机的本身。
突然,千惠猛咳了一声。
她很努力地睁开眼睛,努力地醒了过来。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千惠,你,你感觉怎么样?」
她脸色和之前比变苍白了。
「可能不太好……我不知道……」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哪里痛?」
我对医学生理学一窍不通,只能问出这些弱智问题。
「那倒没有……应该没事吧?」
她居然笑着说道。
怎么回事?
出发之前我特定看过天气,今天并不热,中暑也不太可能。
「以前有过这种状况吗?」
「没有过……」
这时,明明刚才还没有任何人的神社后面,慢悠悠地走出来一名女性,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她金色的头发直到腰际,十分亮眼,全身的着装都十分雍容华贵。
我顾不上别的了,谁都好,帮帮我。
我请求她帮忙。她欣然答应了。
但是当她走到千惠面前时,千惠坐了起来,说:「你来了啊。」
我十分诧异,「你们认识?」
「我们认识结城小姐的时间,比你还长。」金发女性说着,微笑着打量起千惠。「从某种角度来说,的确如此,对吧,结城千惠小姐?」
千惠像是已经没有多余力气做大幅度的动作了,她只是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宇辰,我有一个秘密,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过,千岁也好,父亲母亲也好,他们都不知道。」
「什么?」
「我从小就做过一个怪梦。」她说。
「我梦到自己在梦境里的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和一群人生活。而这位金发的女性,也是我梦中见到过的人。那个梦我做了好多年,做到现在。」
「……」
「而且,自从遇到你之后,变得更加频繁了。」
「不管你信不信,我现在必须要告诉你的是,结城小姐可能完全不是你所想的那样。」
「什么意思?」我茫然地看着金发女性。
金发女性挨着千惠坐了下来。两个人都是金发,只是千惠由于身体差,头发看上去并没有女性那么亮丽。
「事实上,结城小姐是属于梦中的那个世界的。」金发女性说着仿佛童话里才会出现的台词。
「结城小姐对于梦中世界,和现实的这个世界,存在一个平衡。当她在现实世界感到幸福,产生依赖时,醒着的时间会变长,睡眠时间会变短,反之,如果她想要逃避现实时,就会一睡睡很久。」
「千惠……?」我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希望她能说点什么。我不想听一个外人在那里像是很了解她似的讲些我完全不了解的事情。
「所以,就是她说的那样啊。」千惠苦笑着对我说。「你想想,过去的我,有时候不就是睡很长时间么。」
我回想起,七夕那天,她天没亮就已经坐在梳妆台前,打扮好自己等待着我。她起得很早,白天仿佛也不困。
我回想起,我们吵架时,她一睡睡一天,一天吃一顿饭。
但是我只是以为她没有游戏机玩,所以以这种方式表达抗议,拒绝和我说话。
「所,所以,这又能代表什么呢?」
「你见过哪个孩子,从出生第一天起就能记事情的吗?」
女性把我问住了。
我的确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甚至没觉得这么怪异的现象很反常。
「从医学上看,正常人类应该无论如何都是做不到的吧。」她说出了我心里的困惑。
「那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说,千惠不是正常的人类么?」
女性摇了摇头。「她是。但是,她的存在是个错误。」
「什么!?」
我一怒而起,「你在说些什么啊?」
女性不紧不慢地扶起千惠。「刚才让你知道的这一切与你的认知相违和的事实的目的就是告诉你,这个孩子,本身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啥?」
「结城小姐所梦到的那个世界,才本应该是她这一世所降生的地方。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让她错误地降生在这个世界了。」
「那如果真如你们所说,为什么你们不早点发现?为什么要等我这个倒霉鬼碰到她,认识她,爱上她之后你才出现跟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啊!」
在神社里这么大声很没礼貌吧。但是礼貌算个屁啊。
「所以结城小姐这一世也并不尽人意。我们并没有权力剥夺她的生命,只能尽量地引导她尽快结束这错误的一生。只是没想到,她这一活就是十八年。」
女性说到这,感叹了一声。
「而且,我并没有预料到你的出现。你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吧?」
如金发女性所说,我确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结城小姐本来会在大雪那天就离开人世,那时是纠正错误的最好时机,可是她却被收养了,活了下来;之后,她也有可能在被抛弃之后离开人世,可是她却有一个好下家,被一直照顾长大。
「再之后,她又被关了起来,也许会在哪一天崩溃自杀。可是谁曾想到,半路居然蹦出个你来。仿佛还有我们所不知道的神在庇护着她似的。」
金发女性掐指一算,「若没有你的话,她在那一天打扫学校窗户时,从梯子上摔下来,会没有人发现她,她会就那样死掉。」
我全身都在颤抖。
「你是说,因为我的出现,打乱了你的计划?」
「计划?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吗?」金发女性投来冷冰冰的视线。「错的是她吗?毁掉她的生活,谁会因此愉悦吗?但是错误就是错误,必须要修正。」
「你的意思是,你一直都在暗中,制造各种会让她死掉的契机吗?」
「你要那么理解倒也可以。」金发女性点了点头。「但你太特别了。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在我的预知之外出现的人。而且还和另一个出生在错误的世界的人有了联系。我很有兴趣,所以想看看,你们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我给过结城小姐两个选择,要么继续当下艰苦的生活不再被梦打扰,要么拥抱梦境,告别现实。但是她一直没有回答我。」
「告别唯一一个我喜欢过的人,这种事情,我怎么做得出来……」千惠这时艰难地说道。
「这个月,这孩子被折磨得我都快以为她要放弃了。而且还跟你吵了架。但是我没想到她还是继续忍受着坚持了下去。」
金发女性说。
「那时我都心动了,如果她能熬过这一劫,我就回去我那边劝说一下那些坚持要她回去的人,让她姑且活完这一世。」
「虽然我一直没有做出选择,但越发频繁地进入那个梦境的我,已经明摆着更加依赖梦了。可是,我也爱他……」
千惠像诉苦似地对金发女性说道。
「那现在呢?你为什么要出现告诉我这些?千惠刚才会什么会那个样子?我们不是都坚持下来了吗?你应该放过我们了吧!?」我急切地问。
这都是些什么?故事都要结束了,给我来这一出?
金发女性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那边的人对我说,即使我不干涉,命运也终究会安排好的。」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命运?」
「命运就是,如果不是结城小姐,你以为你还能活下来?」金发女性说着,对千惠说:「全部告诉他吧。我知道命运有时候很残酷。」
「多听听她的声音吧,趁还听得到的时候。」金发女性又对我说道。
「宇辰,其实,你受的那一次伤很重,你本来是会死的。」
千惠缓缓地支撑起上半身。
「把你送到医院的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梦,她告诉我,其实你是不可能活下来的。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的话,你会在当天晚上因为失血太多死掉。」
「我,我会死掉?」我说着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腹部。那一刀的伤口现在还是处于没完全愈合的状态。
「我请求着让她帮帮你。她说,生命是不能凭空产生的。一物生,代价必是一物死去。于是,我们做了个交易……」
「交易?」我心里一凉,「不,你别告诉我是你自己——」
「那还能是谁呢?」金发女性打断了我的话。「结城小姐这一世也活得够难了。我用她在这一世经历的苦难,加上剩余的寿命,来抵消你死亡的可能,那么你就能活下来。就是这么简单。」
「你怎么能擅自替她做决定啊?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可没有替她做决定,你搞清楚。她知道代价是什么,她也知道如果不救你,你必死无疑。可是她一点都没有犹豫,说『我愿意,救救他吧』,你知道了吧,你的命不是我给的,是结城小姐给的。」
在那之后,千惠的生命便直接进入了倒计时。而今天她就会离开这个世界。
但是我知道,这是制造出来的虚拟世界,不存在什么偶然。结局是已经定好的。从我进入这个世界开始,这个游戏的结局就是结城千惠会消失,我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
「我知道一切都是定数。从我来到这个世界起,今天就是注定发生的,我知道,我都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一命换一命……」
「你想说你注定会迎来这个结果?」金发女性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可是谁又注定过,你会和结城小姐在一起呢?」
我顿时哑口无言。
对啊。杨宇辰那个倒霉鬼明明有那么多选择的。
要是和风祭雅以秘书和理事长的关系持续下去,一起为凰华的未来努力,未来难道不能成为一对吗?
要是作为风祭雅的秘书,和她的女仆莉妲发展出了感情,两个年纪相仿的人,在一起又有什么问题呢?
帮助鹰月殿子逃离家族的控制,可比帮千惠容易多了。
就算是八乙女梓乃,不也已经想到了可以尝试治疗她病症的方法了么?
三岛镜花已经公开表白了,谁让杨宇辰这家伙拒绝了呢?
仁礼栖香不好吗?那么可爱又优秀的女孩子,哪一点比不上结城千惠了?
别忘了相泽美绮是他认识的第一个学生。
无论哪个选项,都不会是坏结局。
可是他偏要去选那个学籍都被注销,全世界查无此人的结城千惠。他要去为她「夺回自由」,费尽周折,得罪一大票人,然后搁下一句「以后会回来」离开学校,最后挨上一刀,终于以两败俱伤,没有赢家为结果把结城千惠救了出来,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选的。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要选她吗?」金发女性问。
在今天以前,我的答案都是雷打不动的会。明明应该是这样的。
这是一个很美的错误。但是我不想再来第二次了。就让它保留在那里吧。不必了。
「我不想再有第二次机会了。只有一次就够了。」
金发女性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和她道别吧。时间快到了。」
「为什么要这样啊……」我捏着拳头,真想打死自己。
砍掉我一只手也好啊,能不能不要让我挨那一刀?
但是回档是不存在的。我参加的这个虚拟现实项目里,所有的游戏只会如现实一样,无法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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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一生最爱的人。虽然我的生命还剩下很多,用一生来做宣言显得太过笃定。
再也不会有一个能够让我付出生命也要守护的女孩了。也再不会有一个能够让我那么心动的人了。
见过花火之后,便很难再爱上霓虹。
而花火就是,用一瞬间的灿烂,给了你所有的热情和耀光,刻骨难忘。
「抱歉,真的,对不起……」
我在哭吗?
「让你受这么多苦,结果还是这样……」
我以跪着的姿势,跪在千惠面前,保和她一个高度。我像个孩子似地把头埋在她的怀里。
「哪有……你已经做得很棒了,你是我的英雄呀。」千惠抱着我,温柔地抚着我的背。「能够和宇辰在一起这六个月,我已经很幸福了。」
「原谅我好吗,是我不好,让你要做出那么残酷的选择……」
「为什么要道歉……我应该谢谢你的呀,傻瓜。」
她说着敲了我的脑袋一下。
「要是你没在我的生命里出现,我连仅有的幸福都不曾有过。这样一想,你是我的恩人才对啊。为什么要道歉呢?」
「我骗过你,其实只是因为你长得像我的初恋,保护你什么的,都是后来才有的……」
「我不是说过了吗,爱上谁,原因有那么重要吗。不管以前怎样,你现在喜欢的人是我,那就足够了不是吗。好好看着我。」说着,她捧着我的脸颊,「而且——」她没有血色的脸泛起一丝红晕,「我们的第一次可是给了对方的哦。至少这一点,是我赢了哦。」
让人想笑的悲伤。
「虽然我也很难过呢……」她说着,伸出手。「握住我的手,好吗?」
我双手握住她的手,用力点了点头。「不会放开的。」
「有机会的话,或许下一世再见吧。我会等你,你会等我吗?」
我的眼泪划过六个月的时光,我的嘴唇最后一次贴上她的嘴唇。
我总是用行动来回答她的提问,向来如此。
错误地诞生于这座神社的少女,最终在十八年后,回到这座神社,回到真正属于她的那个世界。故事的起点,亦成为了故事的终点。
我会等她,我会去找她。
时间不会是问题,我们的相遇,本来就已经错开了二十年的时空。
距离不会是问题,即使从一个世界跨越到另一个世界,我还是会去。
镜头的最后一帧,停留在天空飘散的,属于关东的第一轮红叶。有一片缓缓落下,落在空荡荡的神社的长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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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应邀在我的生命里出镜,虽然只是六个月的客串,但是是我一生中最刻骨铭心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