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停靠在街边。
马车的窗帘掀开了一条缝隙,一颗小脑袋从里面探出来,鬼鬼祟祟的四下里看了看,又迅速缩了回去。
“嘿嘿!”燕晴将窗帘掩好,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瓷瓶,一脸阴险的笑道:“姓史的今晚必死无疑!”
绣娘看了一眼燕晴手中的瓷瓶,担心道:“我觉得你想的太天真。一般的武林高手,都十分警觉。普通的毒药,根本无济于事。”
“这可不是普通的毒药。”燕晴道:“这里面,是天狗伯伯特别配制的烟毒。只要打开瓶口塞子,烟气冒出来,闻之即死!等会儿天狗伯伯将姓史的引开,我偷偷潜入,将这药瓶放在显眼的位置。姓史的定然好奇。好奇了会怎样?当然是打开看看喽。”
绣娘有些不敢置信。她不敢说精通药理,可对于天下间的药物,还是十分了解的。闻之能被迷倒的药物倒是不稀罕——那般药物,对付金钟罩这样的高手,是不会有什么用的。闻了能让人即刻毙命的,倒是从未听闻。不过,天狗此人,极为阴毒,手上确实有不少稀奇古怪的毒药。想了想,绣娘说道:“既如此,等会儿我进去就是。你笨手笨脚的,还是老实在马车里待着吧。”
“不不不。”燕晴道:“我二哥很可能就是死在了这杂碎手中,我自是要亲手杀了他。这等小事,我自己来就行。你在这等我好消息。”正说着,忽见一道人影从不远处的院落中跃起,消失在黑暗中。紧接着,第二道人影追了出去。“嘿!”燕晴一脸亢奋的掀开门帘,从马车上跳了下去,之后一溜小跑的朝着那小院儿奔去。
绣娘看着燕晴背影,终是不放心,正要追上去,却忽见燕晴脚下绊了一下,竟是趴在了地上。而被她攥在手里的瓷瓶,竟是刚好磕在了一块青砖上,啪的一声碎掉了。紧接着,一股淡黄烟雾从碎掉的瓶中散出来。
“哎呀!”燕晴撑起身子想要爬起来,可刚惨叫了一声,却又双臂一软,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绣娘懵了一下,又急又气。
这也太蠢了吧!
她顾不得多想,一手掩着口鼻,疾掠而去。
一把将昏死过去的燕晴拖拽起来,退回马车里。
“殿下!殿下!”绣娘见燕晴脸色苍白,嘴角渗出血渍,登时慌了神。她急忙去探查燕晴的鼻息,发现竟已气若游丝,脉搏也十分微弱,看样子,竟是要当场毙命。“殿下!”绣娘急的眼眶都红了,她顾不得太多,直接从怀中取出烟火信号放了出去。
不消多时,天狗第一时间赶到。
“天狗大人!殿下她……”
“呀!怎么回事!晴儿殿下像是中了烟毒啊!”天狗说着,声音竟是颤抖起来。
“快拿解药!”绣娘急道。
“哪有什么解药!”天狗怒吼出声,之后凶狠的盯着绣娘。“你怎么看护晴儿殿下的!”说罢,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抬手就要朝着绣娘打去。
“咳咳……”燕晴咳嗽了两声,竟是咳出血来。
天狗见状,眼泪簌簌,哽咽道:“晴儿殿下!”
燕晴艰难的睁开眼,冲着天狗挤出一丝笑。“天狗伯伯……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会的!不会的!”天狗急道:“晴儿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呵……呼……呼……”燕晴想说话,却是出气儿多,进气儿少了。只是几句话而已,竟好似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我有几句……话,想……跟绣娘……说。伯伯……走开一些。”
天狗张了张嘴,想要嚎哭出声,却还是忍住了。他点点头,退出了马车。
“绣娘。”燕晴伸出手来。
绣娘眼中噙着泪,神情呆滞,听到燕晴的声音,赶紧捉住了她的手,颤声道:“我……我在。”
“我……一直很好奇……你……”燕晴哆嗦着身子,想要继续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绣娘紧攥着燕晴的手,能够明显的感觉到燕晴手上的温度在不断的流逝。她哆嗦着吸一口气,感觉有些荒唐可笑。
她从未想过,燕晴会这样死掉。
“我……我知道你好奇什么。”绣娘低下头,看着燕晴的脸庞,另一只手轻轻的擦拭着燕晴嘴角的血渍。“你想问我,为什么非要你练成《天姚诀》,对吧?”
燕晴想点点头,却已经无力为之。此时,她的眼神已经开始有些呆滞,呼吸也几乎没有了。
一滴清泪落在了燕晴的脸上。
绣娘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落泪,可眼泪却止也止不住。“其实,救我母亲,只是我想让你认为的我的目的。我与母亲,并不是很熟。她去了哪里,是死是活,我也不是特别在意……我只是想救我弟弟。他非要修炼《天姚诀》,却意外出了岔子。唉……对不起,我一直在利用你……”说到此,绣娘注意到燕晴的双眸中已经没有了丝毫神采,抓着自己的手,也已经软绵绵的没了力气。
虽然一直是在利用燕晴,可将近十五年的朝夕相处,若说没有一丝感情,那自是绝无可能。
看到燕晴就此毙命,绣娘心痛难忍,终于一把抱住燕晴,将脸埋在她怀里,失声痛哭。
这么多年来,眼看着燕晴作死的恶劣性子,绣娘幻想过许多种燕晴的死法。
被人偷袭致死……
被皇帝下令处死……
亦或是因为修炼《天姚诀》而死……
可绣娘万万没想到,燕晴最终,竟然是蠢死的。
街道很平整啊!
你又好歹也练过几天武功,体内更有《天姚诀》产生的真气。
何以竟是能跌倒了呀!
真是蠢到家了!
哭了一阵,绣娘放开燕晴,这才注意到燕晴的双眼依旧睁开着。
她伸出手,让燕晴的眼睛闭上。
燕晴已然死了,自己也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
十五年了。
也不知道父亲和弟弟现在状况如何。
该回家看看了。
再看一眼燕晴那张犹如睡着了一般的娇艳容颜,回想十五年来的种种,绣娘抹了一把眼泪,又无力的吐出一口气,掀开马车门帘,下了车。
她犹豫着要不要参加燕晴的葬礼。
可对燕晴心中有亏,她有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马车上,已然死去的燕晴,忽然睁开了一只眼。
眼珠转了一圈儿,确定绣娘已经离开,另一只眼才睁开。之后,她张开嘴巴,吐出血淋淋的舌头,干呕了一下。
旺财这狗东西!
确定弄的是猪血吗?
怎么那么腥……呕!
呼……
老吴的这个什么闭气息脉法,倒是挺神奇呀。
下回要是被人追杀,这般装死,说不准能有大用。
燕晴做了几个深呼吸,又缓缓的运气,慢慢恢复了力气。
想起绣娘的话,燕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臭娘们儿!
竟然一直拿自己当小白鼠啊!
为了自己的弟弟?
扶弟魔最可恶了!
想到此,燕晴愤然下了马车,走向不远处天狗和一众赶过来的晋王府护卫所在之处。
人来的不少,却不见绣娘的踪影。
燕晴皱了皱眉,问:“绣娘呢?”
天狗道:“走了。”
“啊?”燕晴怒了,“谁让她走的?怎么不拦着她?”
“啊,晴儿殿下也没说不让她走啊。”天狗皱了一下眉头,问道:“可是问出什么隐秘了?以她现在的身手,跑不远的,我这便去追……”
“算了。”燕晴看着眼前漆黑的小城,神情有些落寞。“走吧,回府。”
很生气,又很伤心。
臭娘们儿!
在一起快十五年了!
自己最信任的就是她了!
没想到!
竟然是同床异……别有用……各怀……心怀鬼胎!对!就是心怀鬼胎!
哼!
等着吧!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娘的!
都快要气哭了!
“晴儿殿下。”天狗笑着问道:“我演得如何?”
燕晴心情不好,给了天狗一个白眼,气道:“狗屁不是!”
“啊?我觉得还行啊。”
“行什么行?会不会演戏啊?”
天狗知道燕晴心情不好,宠溺又心疼的看着燕晴,笑道:“晴儿殿下说说,该当如何?我一定好好学。”
“听说过大悲无泪吗?你应该摆出一副僵尸脸,然后……嘿!你挺好学啊!还想拿奥斯卡不成?死一边去!你那黄烟是什么狗屁东西啊?熏得我眼睛不舒服!老吴呢?他的那个狗屁闭气息脉法也有问题!用的我心口疼!”
“老吴说他年纪大了,大半夜的就不出来看戏了。”天狗回道。
……
日上三竿。
燕晴悠悠然醒来。
虽然已经入秋,天气还是有些热。
燕晴出了一身的汗。
癔症了一会儿,蹬开了被子,晾着身子,慵懒的喊道:“绣娘。”
过了片刻,不见回应,燕晴登时恼了。“绣娘?!聋啦……”猛然意识到绣娘已经离开,燕晴呆了呆,身心俱疲的吐出一口气。
竟是忘了。
昨夜,绣娘便离开了。
睡前还一肚子怨气,愤怒的臆想着将来找到绣娘,要如何如何蹂躏她。睡醒了却只剩下了哀伤,满脑子尽是绣娘的好。
白鹿昨夜原本要取代绣娘的位置,睡在小隔间里,在燕晴身边服侍,却被燕晴给赶了出去。
“殿下,绣娘已经离开了。”白鹿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燕晴皱了皱眉。
“殿下要洗漱吗?”白鹿道:“奴婢已经准备好了洗漱用水,烦请殿下开门。”
燕晴一骨碌坐起来,“等……等着!”说罢,慌忙在枕头边抓了一把,抓到了自己用来束胸的布带。
没有绣娘帮忙,束胸竟然变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绣娘是怎么打结的来着?
为什么自己打的结这么大,跟揣了个包子似的……
折腾了半天,总算是勉强看得过去了。
燕晴赶紧又穿戴整齐,对着铜镜照了照,确定看不出异常,这才放了心,松了一口气。
只是,这一松气不当紧,竟然感觉束带要松开了。
燕晴吓了一跳。
好在有惊无险,束带并未松开。
又蹦蹦跳跳的试了试,发现没有出现“意外”这才彻底安心。
打开门,看到在外面恭敬等候的白鹿,燕晴又想起了绣娘。
将近十五年了。
一朝离别,说不伤心,自是不可能。
但想起绣娘明知修炼《天姚诀》有风险,还为了她弟弟而让自己做小白鼠的行为,燕晴心里就有气。
只恨绣娘跑得太快!
不然,一定要扒光了她的衣服,然后……
算了。
臆想过许多遍的桥段,再臆想也没什么感觉了。
洗漱完毕,燕晴百无聊赖的伸了个懒腰,琢磨着去干点儿什么事情来打发时间才好。“哦!是了!还要杀金钟罩呢,差点儿给忘了。”燕晴嘟囔了一句,十分遗憾的又抱怨道:“可惜了,若是真有烟毒那般霸道的东西,就好喽。”说着,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一眼紧紧跟着自己的白鹿,燕晴愣怔了一下,想了想,问:“你……会武功?”
“会一些。”白鹿道。
“呃。”燕晴乐了。“我父王的存货不少呀。高手?”
“不算高。”
“比绣娘如何?”燕晴问出这话,又想到了历年来绣娘许多次几乎是舍命救下自己的往事,心中又是一阵酸楚。
“没打过,不知道呢。”白鹿道。
“嗯。”燕晴随意的应了一声,再看白鹿,又想起了自己跟绣娘说过白鹿像个机器人的话。
院落里,胡床总是放在那里。
前些时候,自己还躺在上面,任由绣娘给自己扇扇子,喂果子……
如今……
燕晴惆怅叹息,想起了一句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