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城的百姓今天算是亲眼目睹了一件稀罕事儿。

这件事儿的的话题性,直接将昨日里茶铺刺杀事件彻底碾压了。

大街小巷里,许多人手上都捏着一张银票大小的纸片,纸片上印满了大大小小的字。字体和线条的雕刻和印刷,以及纸张的裁剪,都极为粗糙。有些印刷的不是很清晰,有些裁减的大小不一,明显是赶工出来的。

百姓们大多目不识丁,识字又有学问的人,平时便受人尊敬,此时自然更成了众星拱月般的存在。

昭和学院里的吕先生一手捏着纸片,一手捻着颌下白须,将纸片上的字念给围过来的百姓听。等到吕先生念完了,一群人先是愣怔了一阵儿,紧接着就嚷嚷起来。

“代金券?啥意思?这破纸片,擦屁股都嫌糙,还能代替金子啊?”有人笑问。

“你那屁股是啥做的?这么金贵?”

“你不都是用土坷垃擦屁股吗?”

“放屁!我都是用树叶的好不好!”

“树叶还能比纸强?”

“废话!软和啊!”

两人争论着树叶和代金券哪个更适合擦屁股的时候,又有人询问吕先生道:“吕先生,您没看错吧?”

吕先生给了那人一个白眼,不悦道:“老朽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到这种地步。这上面写的清楚!说是用这张劳什子的代金券,去城西的南平市场购物……就是买东西,可以当银钱使用。比如这张,写着‘当十文’,便可以当做十文钱来用。”

“真的假的啊?听说那南平郡主十分不靠谱。莫不是在哄人玩?”

“肯定的!她南平郡主再有钱,还能这么撒着玩儿啊?”

“吃饱了撑的!”

“传闻说南平郡主好像一直很败家的。”

“真是扯淡。天底下还能有给咱平头百姓送钱的勋贵?能少收点儿税,就谢天谢地了。”

这种好事儿,百姓们自是不信。

不过人嘛,大多都是有侥幸心理的。

看看手上的“代金券”,琢磨着城西那南平市场也不算远,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便去看看好了。万一能用呢?上面说限期后天用完,过期作废。趁着没事儿,去瞧瞧再说!若是能用,定要先抢着买了好东西,免得下手晚了,都被旁人抢光了。

自也有人间清醒的,认为天上不会掉钱!定然有什么弯弯绕绕的事情,等着傻子去上当受骗。

众人争论不休,最终却又是结伴前往南平市场。

有人要去碰碰运气捡个便宜,有人要去看看傻子闹笑话,还有人纯属好奇,想看看那臭名昭著的南平郡主到底要干什么!

此时,昭和城的大街上,还有晋王府的杂役和护卫们正在散发着代金券。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打代金券,见到了人,也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穷是富,甚至是都不管对方手里有没有拿着一张代金券,只是兀自递过去。若是遇到发愣没有立刻接住的,就会直接塞过去。

带着丫鬟走在大街上的太安知府千金李若曦小姐,此时手里也拿着一张代金券。认真看了上面的说明,再看看相对醒目的“当三文”三个字,苦笑一声,对丫鬟说:“这南平郡主又要瞎折腾什么?炫耀家里有钱?还是在戏弄人呢?”说罢,随手将手中的代金券丢了。

她可不在乎这代金券是真是假。

即便是真的,三文钱罢了,她根本不在乎。

她今日里要去寻石乐天。

事实上,在昭和的这些日子里,她每日都要去寻石乐天。

“小姐,这么久了,实在不行,咱回吧。”丫鬟小心的将手中的代金券收起,劝了李若曦一句。

李若曦给了丫鬟一个不善的眼神,气道:“大张旗鼓的从太安来此,若是这般灰溜溜的回去,脸还要不要了?”想到太安那些官家小姐们将来可能会因此而取笑自己的画面,李若曦便心中气恼。“本小姐哪里不好了?竟是正眼都不看一下!”

她所抱怨的人,自然就是石乐天了。

“小姐莫要着恼。”丫鬟安慰道:“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子多的是。只要您愿意,是喜欢文的,还是喜欢武的,放出话去,咱家的街门都能被媒人给踏破了。他石乐天看不上小姐,那是他眼瞎,总有他后悔的时候。”

李若曦哼了一声,觉得丫鬟说的有理。可一想起自己若是这般回到太安,定被耻笑,心中便是不甘。“过几天再说吧。”又迟疑了一下,说道:“这两日,感觉比之前好一些了。之前乐天见了我,总是十分客气。这两日,明显没那么客气了。越是随意,越说明他不跟我见外了。”

丫鬟张了张嘴,想再劝两句。可看到李若曦执拗的表情,心知再劝也是白费唇舌,便闭了嘴。

主仆二人一路到了石府街门外,还未进去,却看到了从里面结伴走出来的石乐天和林寒涧。

两人脸上洋溢着笑容,看起来心情不错。

“说什么有趣的事情呢?”李若曦笑问。

看到李若曦,石乐天脸上的笑容明显僵硬了一下。林寒涧却是笑的愈发开心了。“李小姐,又来寻乐天啊。”

“寒涧见外了,相识非只一日,不必再这般称呼了吧?”

“哈哈!若曦说的是。”林寒涧道:“正好,我们要去那南平市场看热闹,同去吧。”喊着“若曦”的名字,林寒涧又想到了燕晴之前对这个名字的评价。他实在是想不通,这“若曦”与“翠花”,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李若曦听到林寒涧的话,嘴角不经意的抽了抽,看向石乐天,略作迟疑,说道:“二位,莫怪小女子多话。想想晋王与秦王的关系,再看看如今这昭和的局势,二位或许应该跟那南平郡主保持些距离才好。”

石乐天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却被林寒涧截去了话头。林寒涧不以为意的笑道:“若曦想多了。我和乐天就是闲来无事,去凑凑热闹。”说着,还看了石乐天一眼。

“嗯。”石乐天答应了一声,好似有什么话被憋了回去,再看李若曦,道:“你若不想去,便不必作陪。天儿挺热的,还是……”

“去,为何不去。”李若曦道:“我也是闲来无事,便去凑凑热闹好了。说来也是好奇,那南平郡主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一看便知。”林寒涧大笑道。

……

城外。

县令魏庆书带着万盛以及一队守备军士卒,正在县城周边的庄稼地里巡视。

他原本是想拖着赵迁和石易一起来的。

二人一个借口说吃坏了肚子,一个说身子虚,怕中暑,竟都没来。

万盛倒是来了,不过却是一直黑着脸,像是死了爹一般。

他心情不佳,不是因为受不了巡视的苦。

如今城外的局势越来越凶险,他作为昭和守备,总不能学赵迁和石易那样当缩头乌龟。真那般做了的话,将来不管秦王是否起事,亦不管他是成是败,自己都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他之所以不高兴,是因为今日收到了一份圣旨。

圣旨中,皇帝对万盛进献良驹盗骊的行为大加赞赏了一番。

不过,也仅仅是赞赏罢了,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奖赏。

一开始的时候,万盛还有些莫名其妙。

自己的盗骊,已经被南平烧烤了,何曾进献给了皇帝?

仔细琢磨一番,又有女儿万倩儿帮着分析,万盛才回过味儿来。

万倩儿认为燕晴烧烤的马肉,并非盗骊。盗骊应该是被燕晴偷偷的送往了京城,进献给了皇帝。

盗骊的下场如何,万盛已经不在乎了。

不论是烧烤了,还是被送给了皇帝,总归他万盛痛失了爱马。

可恨的是南平那个畜生!你将盗骊送皇帝便送好了,为何还要打着万某的名号?

莫不是要毁掉秦王对万某的信任?

当真其心可诛!

万盛并不知道,这事儿燕晴其实也不清楚。

燕晴本意是要把盗骊送给晋王的。

晋王很喜欢盗骊,本想据为己有。可某一日忽然想到燕晴对付兵部尚书的损招,觉得把兵部尚书的夜光杯送给皇帝,真是一着妙棋。于是,晋王依葫芦画瓢,自作主张的将盗骊献给了皇帝,还“青出于蓝”的打出了万盛的名号。

“万大人想什么呢?”魏庆书忽然说话。

万盛黑着脸,不想搭理魏庆书。

魏庆书又道:“可是在担心西戎匪患?其实不必担心的。咱们昭和守军虽然不算多,可若是聚在一起,来回巡视,那些西戎恶匪,也必然忌惮。”

万盛看了看魏庆书,对他小觑西戎,变相的挖苦自己无能的言语十分不满。哼笑一声,道:“大人显然是没有见过西戎恶匪的猖狂。”说罢,看一眼面前金灿灿的庄稼地,再看看西戎方向,又是冷笑。“饿急了眼的狗,可不只会吃粮食,还会吃人。”

魏庆书笑了笑,正待说话,却见前面隐约间好似聚集了许多人。他心中一颤,琢磨着大范围的秋收还没有开始,西戎恶匪便已经开始抢粮了吗?再仔细看看,却又不像是遭了匪。

人群聚集的地方,似乎是自家妻子弄的那个什么贸易市场的所在。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魏庆书有些担心,下意识的想要过去看看,却又忽然想到了燕晴是男儿身的事情,心里不由的凉了半截。

郡主……不,世子殿下那般嚣张,又有许多高手护卫,能出什么事儿?即便是出了什么事,又与自己何干?

魏庆书心里赌气的想着。

不打算去管了。

只是……

自己是昭和县令。

万一燕晴弄出什么不好的事情,牵扯了昭和百姓,自己如何能不管不问?

打定了主意,魏庆书道:“那边似是出了什么状况,去看看吧。”

……

县衙后宅。

燕晴手中捏着一把飞刀,面对着三丈之外的靶子,屏气凝神。片刻,忽然抬手,飞刀朝着靶子而去。

“漂亮!”天狗笑着拍了拍手,赞道:“虎父无犬子!晴儿殿下果然厉害!只是学了半天,竟然已经能如此娴熟了。”说着,天狗走到靶子边,将落在地上的飞刀捡了起来。“虽然没有中靶,但投掷飞刀的手法已经很好了。”

绣娘面无表情的立在一旁,并没有因为天狗对燕晴拍的马屁而露出任何嫌弃的神色。

她早就习惯了。

而且,天狗也不是在拍燕晴的马屁。

他这就是纯属溺爱!

在天狗看来,燕晴吐的口水,都比旁人吐的好!

犹记得当年燕晴刚出生那天,天狗这般高手,抱着她时,紧张的不行,生怕一个不小心给“抱”坏了。还有他那把钢刀,任何人都碰不得,包括晋王。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碰过钢刀的,只有死人。”然而,燕晴曾经拿着天狗的钢刀劈柴,甚至还把尿撒在了上面。

天狗说:“刀自是用来劈柴的。因为刀下鬼,便如废柴。如今有晴儿殿下的童子尿来洗刷刀身,刀锋明显锋利了许多。”

据说,天狗虽然从未成家,却有过一个孩子。只是后来,那孩子被毒蛇吓到,失足坠崖而死。

“哎呀,不练了!”燕晴抱怨了一句,揉着手臂,道:“累的胳膊疼。”

“对,休息会儿,不能太累了。”天狗笑道:“累坏了可不好。快来,坐会儿,喝口茶润润喉咙。”

绣娘看了天狗一眼,很想问问他:燕晴是丢飞刀,不是吃飞刀,润什么喉咙啊?

燕晴在椅子上坐下来,接过天狗递来的茶,翘着二郎腿休息。“对了,绣娘,你去市场那边看看吧,看看代金券的效果如何。”说罢,又抹了一把汗,抱怨道:“太热了,真懒得动弹。”

绣娘应了一声,出了门。

待绣娘走后,燕晴将茶杯放下,对天狗说道:“天狗伯伯,你觉得绣娘这人……如何?”

天狗一愣,笑着回道:“太年轻了。”

“年轻?”

“是啊。”天狗道:“我今年都五十多了,绣娘有三十吗?老牛吃嫩草的事儿,还是算了吧。”

燕晴顿时哭笑不得,“想什么呢?绣娘是我的!我是问你绣娘的背景如何,不是问你……嗐!老东西!老不正经!净想美事儿!”

天狗有些尴尬,却依旧笑着。“晴儿殿下是问这个啊。哈哈……绣娘这人……原来问的是背景啊。哈哈!咳……王爷说她看起来并无恶意,但绝对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嘶……既如此,父王为何将她安排在我身边?就不怕绣娘对我不利?”

天狗道:“一开始就是试探,后来,她救过晴儿殿下的命。”说着,天狗扯开一点儿领口,给燕晴看自己的伤。“就是那次,若不是有她,晴儿殿下怕是要遭遇不测了。当时晴儿殿下你还小,大概是不记得了。”

“唔,我倒是记得清楚。”

“呵呵,晴儿殿下聪慧异常,记性也……”

“你不嫌累啊?不用每次都‘晴儿殿下’的喊我啊。”燕晴道:“字儿多好水吗?”

“啊?”天狗不能理解燕晴的后半句话,见燕晴没有解释一下的意思,才又笑道:“主是主,仆是仆……”

“主是主,仆是仆,规矩不能乱了。名字是爱称,少一样都不成。是吧?”燕晴给了天狗一个白眼,将天狗跟自己说过许多次的话重述了一遍。

天狗呵呵的笑。

“行吧行吧,真懒得劝你了,爱咋咋吧。”燕晴有些丧气,又道:“再说回绣娘吧。我觉得,绣娘跟奇门,有些瓜葛。”

天狗依旧保持着亲切的笑,眼神里更多了一分溺爱的欣赏:“她的母亲,曾经差点儿便成了奇门的掌门。我当初可是费了不少心血,才查到了这些。晴儿殿下竟然能发现绣娘与奇门有关,心思之细密,非常人可比!”

燕晴瞪着大眼睛,惊讶道:“不是吧?真若如此的话,那绣娘的母亲,岂不是……”

绣娘说过,只有练成了《天姚诀》的人,才会被奇门弟子奉为掌门。

……

大街上。

绣娘正在去往城西南平市场的路上。

这种打探消息的事情,原本只需派个杂役去办就可以了。

她明白,燕晴是在故意支开自己。

即便是自己昨日拼尽全力救了她的小命,她依然对自己不再彻底信任了。

唉……

出得西门,绣娘看了一眼正南方向,拳头紧紧篡了一下。

大梁帝国西南,昭和县正南方,穿过泰州,便是楚州——曾经辉煌一时的古楚国旧址。

时过境迁,古楚国早已湮没在了历史的长河中。那片富饶的土地上,却还流传着关于古楚国皇族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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