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聊得很久。

秦语珺第一次给别人讲,自己是怎么在网吧包了快一个月只回家一次,天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其他时候全在上分练习的事情。

讲自己怎么坐十几个小时的绿皮,在浑浊拥挤的空气里昏昏欲睡硬熬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

讲自己刚面试的时候,被一群比自己年纪还小的男生讥笑瞧不起然后把他们打爆的故事。

吃完烧烤的时候,已经快晚上九点半了。

踩在昏暗潮湿的小巷子里,巷子口的尽头就是灯红酒绿的霓虹。

秦语珺嘴里还叼着一根签子,像是咬着一根棒棒糖。

“接下来呢?你有什么打算?”许歧问。

“你是说一会儿,还是说以后?”

“嗯……你不介意的话可以都告诉我。”

秦语珺想了想,将双手背在百褶裙后,婷婷走向巷子口:

“我已经签过合同了,等十八岁的时候就可以进二队打次级联赛。”

“在这之前,我会先保持状态,韩服尽可能冲分,偶尔在线上跟队友打打训练赛。”

“你的十八岁生日已经快了吗?”许歧眨了眨眼,“什么时候?”

没想到秦语珺却忽然扭头,反问一句:“知道日期,你会送我生日礼物吗?”

许歧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一句。短暂的不知所措了一下。

秦语珺似乎就只是想看到他那一瞬间的窘迫而已。她心满意足地收起好看的眉眼,漫不经心起来:

“逗你一下而已。我也不想要你的礼物。”

“为什么?”

“因为送礼物同样是人情。现在你送我了,当你生日的时候我还要绞尽脑汁挑选礼物送回去。”

她背着手低声说:“我不想浪费那些心思。也不擅长思考这种事。”

许歧赌气般地瞪了她一眼,轻哼一声:“那你等着吧。我非要你给我回礼不可。”

秦语珺扭头瞄了一眼这只倔强的小狗。

她转身的样子优雅得像是天鹅在翩然展翅。

“……十一月二号。”

“你要愿意的话,就记好了。”她浅浅地低头,樱唇微微扬起。

眼眸里凝聚了娇俏的笑意。

许歧默默记在了心里。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生日。”秦语珺俏生生地侧头:“你不是要回礼吗?”

“我的生日今年已经过去了。”

许歧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说:“等我……先送过你礼物之后再说吧。”

“以后说完了。那一会儿呢?”

“嗯……我不知道。”秦语珺慢慢往前走着,视线望着鞋尖,“说实话,我有点不太想回家。”

“你呢?”

“我马上还要去便利店打工。”

秦语珺偷瞄了他一眼。

许歧有些尴尬地挠头:“我说了,我很穷的,除了写小说,也得多打工才能交得起学费啊。”

“我没说这个。”

她低头犹豫了一下,忽然有些扭捏地说:“我能……去便利店坐一会儿吗?”

“当然啊,便利店又不是什么不让人近的地方。”许歧好奇地问,“不过光坐便利店里不无聊吗?”

秦语珺美眸略微呆滞了一下,视线出神地看着前方车水马龙的街道。

“是挺无聊的。”

“可我真的没地方能去了。”

许歧已经走到了马路边了,见秦语珺停下了脚步,便扭头看她。

说这句话的时候,秦语珺的样子让许歧想起了紧张又警惕的流浪猫。

不远不近、断断续续地跟在随手喂过她的人身后。

不敢靠太近,又不舍得离太远。

连许歧看向她的视线,都会下意识地躲避。

“……那就来吧。”

许歧轻声说:“反正我值的是夜班。晚上的顾客也很少,你想呆多久都没有人会打搅你。”

秦语珺怔了一下,脸上微不可查地窘然一瞬,点了点头。

天桥上的车灯连成了好看的线条。远远的像蜿蜒在晦暗的天幕上。

路边的灯照着两个小小的影子,不远不近、一前一后地追赶着。

——

——

温雨婷下班很早。

她今天是酒店加便利店的连班,从早上一直到现在,中午甚至都没来得及吃饭。

知道晚上是许歧接替她便利店的班,她就早早地给许歧发了个消息,说自己一身汗想早点回去洗个澡。

她关了便利店的门,然后骑着电动车回家。洗完澡后本来想先下点面条吃的,只是莫名其妙的昏沉让她有点疲惫,也懒得下面,就随便吃了包榨菜配薯片。

刚洗完澡湿气腾腾的温雨婷缩在了床上,轻轻蜷缩着身子打开了手机。

她其实没告诉许歧。教资的网课视频,她还有好多没看。

不是她不想看,只是每天酒店加便利店的工作经常是从早到晚,或者大半夜到到大清早。每天上完班回来,都会觉得浑身酸痛昏昏沉沉。

很多需要死记硬背的东西,在脑袋痛痛的情况下,真的什么都背不进去。

她看了半个小时,实在看得昏昏欲睡,便强打起精神,想着刷一会儿短视频什么的提提神。

刷了十分钟短视频,丝毫没有清醒的意思,反倒越来越困越来越不想听课。

唉。

思想斗争了很久的温雨婷,最后还是自暴自弃地将手机扔在了床上。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阿歧……你说我真的能考过教资吗?”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幻想着和许歧说话。

“是不是我把刚才看短视频的时间,都用来刷课,就能多考两分啊?”

这句话,是小时候上学时,老师最喜欢说来刺激她的话。

当时她也不知道老师这么说是真是假。反正听了之后就让她觉得很害怕。连平时看电视,多看一会儿都会有种负罪感。

可就算她不浪费时间在看动画片上。

最后的她,还是没有考上镇上最好的中学。

还是初中都没上完,就被父母要求辍学去打工了。

温雨婷现在都还记得,那天课间,在班里闷热的电风扇下小眯一会儿的时候,忽然被班主任喊醒去办公室。

桌子上放着校长的手机。里面是两三年没见过面的父亲的声音。

“你跟你奶奶说,不上了,这边正好有个熟人工坊缺人呢。也正好省球那学费。”

温雨婷没敢回复他。她其实已经很久都没听过父亲的声音了。

出去打工的四五年时间,他加起来也只往家里打回过几次电话而已。

那时候的温雨婷也不知道,不能上学对她意味着什么。

还是回到家里时,见到奶奶哭着打电话骂父亲,边骂边哭的样子,她才隐约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像要发生想象不到的变化了。

……温学文,你咋就这么混蛋呢!说啥也不能不教孩子上学啊!

……妈,你说她上球个啥学嘛,又学不出个啥东西。她脑子本来就笨,再学两年也考不上大学。

……你说的是啥求话啊!我养你个孬儿是干求啥呢。我不管,你甭想不叫我婷婷上学……

她不知道奶奶为什么哭。她也忍不住一起哭了。

哭得很委屈,脸红肿到生疼。

“婷婷,乖,不哭了。”

“奶奶这还有钱,奶奶供你上学。不听你爸的。”那天晚上,奶奶把她拉到床边,粗糙的手拿着手绢擦着她的眼泪。

但最后,抽泣到肺火辣辣生疼的她还是摇了摇头。

“奶奶,算了。”

“我不上了。”

——

——

忽然惊醒的温雨婷,目光呆滞茫然地看着昏暗的屋子。

旁边手机已经亮起了即将没电关机的提醒。屋外好像又下起了小雨。

她都不记得自己怎么不小心睡着了。

枕头莫名的潮湿。不知道是不是屋子里太闷热,睡着的时候出汗打湿的。

她浑浑噩噩地爬起来,在手机关机前最后一秒,看到了右上角的时间。

十一点二十。

一声轻响,手机屏幕随着屋子重新陷入了黑暗。

一片漆黑里,温雨婷深深低着头,片刻后抱着膝盖蜷缩在了一起。

……她好像很久没有梦到过过去的事情了。

当时退学时候的记忆,连她自己可能都回忆不清晰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梦里,反而依然历历在目。

其实一两年前,尤其是刚辍学出来打工的时候,温雨婷挺经常晚上做噩梦吓醒的。

那段时间她晚上不开灯都睡不着觉。只是后来实在太费电,才强迫着自己关灯入睡的。

不过后来,自从许歧搬进来之后,自己已经很少做这样的噩梦了。

尤其是关于过去的噩梦。

温雨婷以为自己已经和过去和解了。

现在的她,已经能给奶奶寄生活费,三天两头还能打电话听听奶奶的声音。

已经不是那个只能看着奶奶哭,自己也跟着哭的小女孩了。

可每当夜深人静。

每当自己像现在这样,在空荡的屋子里与安静的黑暗里,默默倾听自己心跳的时候。

她还是会觉得莫名的难过。

莫名的想哭。

莫名的想要把手机和过去都揉碎,扔到溅不起回响的深渊里。

莫名的很想许歧。

想抱一抱他,将头埋在他的肩膀上。

打湿他的衬衫。一件又一件。

她光脚摸着黑,一点点走到了许歧的房间。

然后像是要做坏事的小猫一样,轻手轻脚上了他的床,将头埋进枕头里。

……许歧身上的气味,对她来说像是最好用的安眠药。

光是闻到,温雨婷就会觉得莫名的安心。

“阿歧……”

闻着许歧的气味,温雨婷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她希望下一次睁眼,看到的不再是昏暗的天花板。

而是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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