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门铃声停了几秒,又换成了清脆的敲门声,一连串的声响,莫名的透着股急促的意味,像是在催促。

客厅里开在17摄氏度的空调吹风作响,屋子里本来燥热的空气悄无声息间凉下来,呼出的冷气在空气中漫无目的地游荡,悄无声息地掠过他的后颈,像条冷腻滑凉的小蛇,露出獠牙轻轻嘬咬他一口,渗出温热的血液。

几滴水珠从湿润的发尾滴落,轻轻落在后颈上炸开。

虚幻的臆想顷刻破碎。

他猛然惊醒,下意识回过头环视了身后,空无一人,客厅的灯光蔓延至他身后,那些阴影全都无声地缩在死角里,和他保持着足够安全的距离。

他松了口气,回过神来的时候单薄的睡衣紧贴着脊背起伏,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冷汗还是没擦干的水分,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耳边的敲门声依旧不停地响。

粘腻的唾液在喉间滚动,他使劲摇了摇头,撇开那些毫无意义的胡思乱想,骨节分明的手搭在门把手上,汗液掺湿了冷硬的金属把手,吱呀声刺耳,慢慢露出缝隙,屋里的光从门缝中逃逸,在地板上留下窄细且逐渐扩大的光斑。

眼球在眼眶里慌乱地转动几下,他大体看清了门外穿着一身黄色制服的中年男人,对方喘着气,汗液从额角滚落,衣服皱巴巴的,布料上爬着黑色的洗不净的油渍,视线再往后延伸,还是寂静的黑。

“你好,您的外卖,我的手机在楼下不小心摔坏了…不好意思。”

“哦,没关系,辛苦了。”

空气中弥漫着烧烤香料的火气,烧干了游走在他神经末梢的恐怖,他很快回过神来,接过外卖,还礼貌地道谢,看着对方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阴影里。

手机躺在掌心里震了震,他垂眸凝视黯淡的屏幕。

“嘻嘻,逗你的,没想到真让我猜中了。”

……

急湍的水流在马桶里旋转,凝成深邃的漩涡最后消失在下水道。

他捂着肚子从卫生间出来,昨晚晚上的烧烤似乎有点问题,第二天早上起来就闹了肚子,嘴唇干巴巴的,脸色纸白,整个人快要缺水虚脱。

他把自己扔进沙发里,整个身体都被柔软的布料包裹,喘不上气。哪怕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自从转学过来到现在他也没请过假。

在激烈的矛盾下斗争了一会儿,他还是决定要去学校。

说到底他骨子里是个很传统的人,走到现在的人生轨迹中规中矩,生活也不温不火,交际圈子不大,暗恋过班上的漂亮女孩,有点还算出众的本事,表面不以为意,私下里为此洋洋自得,厚着脸皮把自己划到特殊的一类。

可事实上,他就是个扔在人群里芸芸众生的普通人,永远埋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故步自封,没有尝试与打破的概念,总是跟着大流走。像是被普通奴役的奴隶,被平凡的铁链捆住手脚的囚徒,麻木不仁,还不自知。

嗯,是一个因为害怕和没说过几句话的班主任扯上关系,恐惧未知的交际,最后就连请个假的勇气也没有的…胆小鬼。

……

校花分手了。

他前脚刚踏进教室的门,后脚还没站稳,就在教室后门的过道口听见了这个在人群里议论纷纷的“大新闻”。

“她不是没有男朋友吗?”

“听说一直都有的,是其它学校的,私立外校,那男的又有钱又帅,妥妥的富二代。”

“那不郎才女貌,挺好的嘛?”

“好什么呀,人家条件那么好,干嘛非得一棵树上吊死,我看是腻了,挥挥手再换一个也不算什么吧,谁让人家有资本。”

感情纠纷永远是不过时的话题,尤其是在闲来无聊的高中生活,一群人围在一起议论不断,八卦意味很浓,人越聚越多,声音也跟着大起来。

他被拦在门外,推推搡搡拨开了很多人才挤进去。

“你们说够了没啊!”

一声近乎于歇斯底里的尖利声刺疼了他的耳膜,他皱深了眉头,看着把头埋在手臂里的校花突然抬起了头,漂亮的妆已经花的不成样子,口红晕染在唇边,袖口抹满了唇上擦下来的艳艳的红,眼睛也哭的红肿,眼白上血丝涨满。

雪白的皮肤上爬满了红色,有些艳,晃眼睛。

或许是他眼界太窄了,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对这么漂亮的一张脸蛋厌了,腻了,哪怕这样狼狈不堪,有生出一种破碎的、扭曲的,别样的美。

他舔了舔干涩的唇,花掉了妆的校花依然漂亮,像是折去了荆棘的玫瑰花,娇贵却又柔弱,他没出息地心里软了,起了些同情,大概是他那段刚冒出芽尖就被无情掐灭的暗恋在作祟,但也止步于此,他动了动指尖,默默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插曲很快止息下来,第一次看见校花身边没有人围着,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头始终埋在手臂里,像是被抽离了灵魂,他想爱情是个可怕的东西,具有足够的诱惑力,却是生在山崖边上的彼岸花,一失足便是万丈深渊。

他虚弱了一整天,找不好心情听课。周五没有晚自习,教室里雀跃着很躁动,班主任在放学前抽空开了场班会讲了讲这次调研考的成绩,有批评退步、表扬进步,最后老生常谈地激励他们要抓住高三剩下的日子,努力上进,考上理想的学校。

“做大扫除的同学留一留,其他的可以先回家了,路上小心,不要闲逛。”

四周的同学都开始兴奋地收拾东西,高三的重压让人喘不过气,短暂的休息成了翘首以盼的甘霖,没一会儿,教室几乎走了个空。

他坐在位置上没动,书本在桌上堆得高高的,这周五轮到他做卫生了,同一组的人已经拿着拖把扫帚去打扫教室外面的包干区和走廊了,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两个,他和校花。

以往都是有人会替校花做卫生的,撒撒娇,买杯奶茶,可以轻易地收买很多人。

心脏缩在胸腔里迟钝地跳了两下,然后逐渐加快,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呆坐在那儿的校花,眼睑的红肿更明显了,如瀑的头发也乱蓬蓬的,几缕轻飘飘的头发丝黏在艳红的唇边,皮肤如雪地般瓷白,像是被风雨摧折的娇花,惹人怜爱。

说不出是不是喜欢,他本能地抗拒肯定的答案,可为什么就是会格外关注一个几乎不搭理他的人呢,他们的轨迹如同两条平行线,无论是现在或是将来都毫无交集,甚至还隔着鸿沟般的距离,仰头眺望都让他感到遥不可及。

可莫名的…他就是更同情她了。

他走到门后的角落,拿起扫把,准备先扫地。拖地扫地是两个人的活,校花一直趴在座位上旁若无人地划着手机,他不好意思开口,只能先做前面的一部分。

他拿着扫把从第一排开始,教室走空了以后课桌椅子低下露出了不少纸屑零食袋,他无奈地叹气,埋怨地想着估计又要天黑才能回家。

刚刚扫完,垃圾在角落聚在一起,他回去拿簸箕,准备把垃圾都扫走,回头却发现扫干净的地面突然湿了,抬头,校花抱着拖把,白嫩的手臂纤细柔弱,正低头拖着他打扫完的那块过道,动作看起来生疏笨拙,但高高扎起的马尾却显得她格外努力认真。

他愕然地愣在原地,张了张口,话在心口打转。

“怎么了?一直盯着我。”

校花抬起湿润泛红的眸,冲着他笑了,纤细的外眼角微微翘起,桃花眼妩媚勾人,像是点染了胭脂,脸颊上泪痕依然明显。

霞红漫天,泼天大火泼洒出满世界血色。

他的喉咙又开始发干,盯着女孩唇角那一缕碎发,像一把小刷子在他心尖上摩挲,痒痒的,有些难受。

“没…没什么。”,他垂下眼睫,摇了摇头,语气和心一起慌张,“我…我去擦黑板。”

低着头,像是被天边烧起来的云团烫着了,他火急火燎地跑上讲台。拿起板擦,黑板上那些白色的粉末被他大力抹去,空气里飘着呛鼻白色的粉末,他连着咳了好几声,却感觉突然好受了些。

由于起步晚,教室里的卫生是最后做完的。他去走廊外面接了杯水,回来的时候看见校花倚在教室门口,像是在等谁。

“一起走吧。”

他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啊…”

“我说…一起走呗,天都快黑了。”

校花笑着推了他一把,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似乎更好看了,“快点啦,不然我就不等你啦。”

……

火灭了,云被烧了个干净,剩下灰暗色的天。

他和校花一起出了校门,两人无话,他稍稍落后了几步,视线不敢抬高,只能局促地盯着脚下。

校花踩着一双基础款的帆布鞋,纯白花边短袜,可惜今天穿的一身夏季校服是短裤那款,但也露出了纤细的脚踝和曲线优美的小腿。

那双帆布鞋突然停住,他意识到什么,立马慌乱地撇开视线。

“喂,你…”

缓缓抬高脑袋,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砸动,留长的刘海下一双清澈漆黑的眼睛,他看着她,声音微微有些抖,“怎…怎么了?”

她朝着他走近几步,那双底子很薄的帆布鞋落在地上几乎没有声音,却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尖上,她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他砰砰乱跳的心上。

校花歪了歪脑袋,视线恰好穿过碎发和他撞上。两个人隔的很近,他闻到一股很好闻的香味,突然想起网上说漂亮的女孩都有体香,但也有人说那只是沐浴露或是洗发水的味道。

轻耸鼻尖,他觉着应该更倾向于第一种。那不是自然界里的任何一种花香、果香、奶香,那个香味是杂糅的,很轻柔却又处处刺激着他,是一种专属于一个人,又能让另一个人心动的气味,像是带有某种靶向性的,而他恰恰是那个被击中的目标。

“突然发现你还挺好看的。”

校花伸出手,他始料未及,任由对方轻轻撩开他的刘海,那双纤细白嫩的手有些凉,却让他的脸烧起来,红色漫至皮肤。

“快点回去吧,天快黑了。”

他像是没听见那句居高临下的赞扬,尝试着走在前面,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是僵的,每一个抬手和皱眉都刻意生硬,像是被人下了蛊,虫子沿着血管爬到他的心上啃噬,他却感觉不到疼,慢慢麻痹在兴奋与快乐中无声死去。

“那个…”

一只袖口忽然被拉住,背部的温度跟着上升,那股香味烧得更浓,漫入鼻腔。

他把她每一个字都听清。

“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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