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先生趴在前台问。

「请让我看看……是的，半个小时前是有一名病人，叫杨宇辰。」

「是的，就是他，请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们是他的亲属吗？」护士问。

「呃，我们……」

「我是。」我看着前台的护士小姐说道。

「赶紧去办手续吧，病人现在情况非常危急，需要亲属签字手术。」

我和小野先生对视了一眼。「好，好的……」

「我去办手续，你去签字！」小野先生说着走开了。

.

为什么啊……

上天对我们这么残忍……

医院走道的灯光十分诡异，像是恐怖片里面一定会有的场景。但是我竟然一点恐惧感都没有。

没有什么比失去他更可怕。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找到负责的工作人员的了。那个人去叫来了医生，医生告诉我，宇辰失血过多，现在处于休克状态，他们给他做了紧急救护措施，但是手术需要家属签字。

「久等了，手续在这里。」小野把单子交给医生。

医生戴着口罩和白帽，只露出一双上了年纪的眼睛。「你们当中谁是他的亲属？兄弟姐妹，或者配偶？」

我们都不是，这一点我们都清楚。

但是现在的状况不容许我诚实。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

「我是他妻子。」

医生看了我一眼。我还没有满18岁，可能还没有他的孩子年纪大。

但是我必须这么回答。

医生似乎想说什么，但是他最后只是摇了摇头，然后把签字单递给了我。

「我必须告诉您，病人大出血，现在处于昏迷状态，如果进行手术，是具有极大风险的。」

「请您务必仔细阅读上面的内容，确认无疑后签字。」

手术原因、手术成功率、可能的并发症与危险；镇静剂、心肺停止、术后感染、死亡等等看着让人胆战心惊的文字印刷在纸上，最后是一句话：

「本人已充分阅读上述内容，十分了解手术后果。」

「平成____年____月____日」

「署名____」

「笔在这里。」医生说着从白大褂的前胸口袋里面掏出一支签字笔递给我。

我的手在发抖。我意识到，宇辰 的生命现在正在被我左右。

听天由命吧。我的内心有一个声音说道。

我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拜托了……」我向着医生鞠躬到地。

「我们会尽全力的，请相信我们。」医生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手术室。

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像个不会走路的孩子，望着他消失在门后，顶上「手术中」三个大字倏然亮起。

「谢谢你。」小野先生把我扶起来对我说。「谢谢你做出这个决定。」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早就做过这个决定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有一个小时，也许有两个小时。

「结城小姐，你要不休息一下吧，忙活了大半夜了。」小野先生说。

我确实很困。但是我不想睡。单纯的生理上的疲倦，一时还不能压制我精神上的清醒。

我要等到结果出来为止。

「小野先生，你已经得到档案了吧，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呢？」

我试着说一点话来保持清醒。

「嗯，我会把所有证据交给中原警官，他一直以来帮助了我们很多，而且当初他也是站在正义的那一方，甚至不惜和上司争辩要求追查到底。他有一些人脉，过不了多久真相就会大白于天下的。」小野打开手机，把一封邮件打开给我看。「上面记录得很清楚，案件直到被中止之前的进度，最重要的是这段录音，结城家的上一任家主和当时的警察局长的对话，可以说是铁证如山。」

「这次我们一定会赢的。」他收起手机。

正在这时，手术室门口的灯牌熄灭了。

我们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门被打开，医生走了出来。

「到底是年轻人。」他说。

「请问怎么样了？」小野先生问。

「不幸中的万幸，先生。」医生取下了口罩。「他的内脏没有受到伤害，不然有可能当场死亡。但是，因为失血过多，他的状况还是不容乐观。下了手术台，还不代表他已经相安无事。」

「什么意思？手术不是成功了么？」我问。

医生点了点头，「是的，手术是成功了，但是病人目前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那份手术同意书您也看到了吧，术后依然是会有风险的。接下来他需要在重症监护室里度过24小时，也就是所谓的风险期。」

「您辛苦了。」小野先生向医生表达了感谢。「结城小姐，现在我们怎么说？宇辰还在重症监护室，要等到24小时后没有异常之后才能转移出来。」

「你回去吧，我要在这里陪着他。」我摇了摇头。「我怕离他远了，他会离开我的。」

「可是，你一个人，没有问题吗？」

我摇了摇头。「你也有你的任务要完成，不是吗？我们都把彼此重要地东西给保护好，就再好不过了，对吧？」

「……那，你多保重，宇辰有什么事的话，就打电话告诉我。」

.

后半夜的医院更加冷清。除了换班守夜的护士以外，没有任何动静。病人和陪伴他们的家人们都进入了梦乡，也许有的会是永远。

手机还有一半的电。我很庆幸在离开家之前把电池充满了。

我翻着我和宇辰在七夕那天去游乐场玩的照片。

那是我们为数不多的快乐的时光。

然而现在的我们却隔着一道墙，墙的另一边，隔着生和死。

我觉得爱不应该是这样的。明明是那么美好的词语，却更让我感受到比快乐要多的痛苦。我只看到命运一遍遍地伤害着我们，戏弄着我们。

我眼前的画面模糊了。我不知道是自己困了还是哭了。总之，都是无力感占据了我的内心的体现吧。

我多希望宇辰能够推开那扇门，然后走过来，和我并排坐在一起，我们可以一晚上不说话，就这样坐着直到天亮。

后来，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梦到了熟悉的东西。醒来的时候，小野先生已经回来了。

「她一直守在这里，一整晚。」护士对小野先生说道。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说着，小野先生走到我面前。

「结城小姐，再怎么担心，至少不能把自己的身体累坏啊。我们先填饱肚子吧？」

「啊？哦……」刚醒来的我脑子完全是混乱的，随口答应了。

「刚才我已经把档案转交给中原警官了。说实话，他也很惊讶，他真的没想到会有人录下那段录音。他说搞不好是那时候局里有人想靠这个讹诈结城家，最后不知道为何没有用上。总之，各项工作都已经展开了，他们也会重新开始审理这起二十年前的事故的。」

小野先生说着望了一眼紧闭的重症监护室的门。「真希望能快点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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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离出发还有段时间呢，您还是把早餐吃了吧……」

「别说了，莉妲！我现在……我没有胃口。」

这是大小姐在任职理事长期间，第二次使用紧急情况下的无许可离校权利。但是，我所担心的，是大小姐同时带上了那位已经离职的老师所教过的数名学生。这样大规模的离校行为，理事长认为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打算先斩后奏，回来之后再向理事会报告。而我觉得这样做是会遭到理事会的处罚的。

『处罚就处罚吧。发生了这种事，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向大家隐瞒』大小姐这么对我说道。

「这个笨蛋……我不在就乱来，不好好照顾自己……」

大小姐站在窗前嘀咕着，我能听出她在生气——就像我曾经对她生过气那样。并不是讨厌，而是太喜欢。

一个小时前，晓老师带来了一个惊天消息。

杨宇辰先生住院了。但是更重要的是，他进了重症监护室。

大小姐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脸都白了。她直接在第一节课开始之前，不顾我的阻止冲进教室告诉了所有学生。

然后，大小姐带着一大群人回到理事长室。

「莉妲！联系我的私人飞机。我要过去。」

「大小姐！您在说什么，不能这么乱来的呀！」

「莉妲！你难道不比我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吗！？他在重症监护室啊！那是受了很严重的伤才会去的地方啊！」

大小姐的声音里满是急切。

「我知道，可是……」我完全能明白大小姐的心情。

由于这学期过后大小姐也要毕业了，理事会正在对她进行观察，这样做无疑是在火上浇油。

但，老天有时候总是会让人陷入两难，并强迫他做出选择。

我知道，也许她们这次是最后一次看到他了。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要和您一起去。还有晓老师也要去。不然你们的安全我无法保证。」

「无所谓啦，谁跟着来都可以。」

————————————————————

我的脑子一团糨糊。

我真没有想到，那个人离开我一个月，结果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我想知道他这个月到底怎么了。我好想知道。

为什么坚持要走，为什么走了之后一点消息都没有。

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是谁伤害了他。

还有，我想知道……

三岛所说的，他的那个交往对象。

.

除了每年的体检以外，我是拒绝进入医院的。那股碘酒味道让我屁股隐隐作痛，脑子里会浮现一些不好的记忆。

莉妲和晓在门口等着我们，我们几个学生进去了。

在前台询问完宇辰的病房之后，我们一群人马上往电梯间跑去。然而电梯还在上行中。等不及的我们直接从楼梯一口气跑到了五楼。

「请问……我有什么能帮到你们的吗？」一名护士看着急匆匆跑上来的我们问。

「昨天晚上，是不是，有一个男人，二十多岁，被送过来了？」我喘着气问。

护士想了想，说：「啊……是的，的确有这么一个人，请问你们是？」

「我们是他的学生。」仁礼说道。「请问他现在怎么样了？」

护士叹了口气，「那位病人被送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意识了，我们马上为他做了手术，不过现在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呢。」

「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啊……」

不知道是谁这么说了一句，大家顿时都陷入了沉重的气氛里。

「如果想要探望的话，恐怕暂时是不行的，非常抱歉。」护士说。

「谢谢你。」仁礼向她道谢。

「那么现在怎么办呢？」鹰月一脸担忧地问。

所有人都看向我，因为我是理事长吗？

「我们……留一些人在这里守着吧，如果有什么情况再通知别的人。有谁愿意留下吗？」我说完看着她们。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举起了手。这也在我的预料之中。

毕竟他对她们每个人来说，都有独一无二的意义。

「我说了……不能都留下来的。」我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扫了一圈，立刻决定了人选。

「三岛、相泽、你们两个留下。其他人，莉妲会送你们回去。另外我有任务要交给你们。」我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

「回到我的办公室之后，在我的办公桌的右边最下面的那个抽屉里面找，里面是各种申请表的模板。找到「紧急情况下的离校对策」，帮我写一份出来。我的印章也在里面，你们可以用。写好之后传给理事会那边，如果有什么不懂的，用理事长室的电话问我。对了，有谁看到结城千岁了？」

「她好像今天没有来上课。」三岛说，「而且今天早上也没有看到她。」

「……算了，先就这样吧。我知道大家很着急，我也和各位一样。但是现在宇辰他……宇辰老师他的状况我们还不清楚，所以我们先把能做的事情做好吧。」我说着，把钥匙交给了仁礼。「拜托了。让你们刚过来又回去，我很抱歉。」

仁礼接过钥匙，挤出一个很勉强的微笑：「没事的，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呀。」

我点了点头，「就这样决定了吧。期待你们的，以及宇辰老师的好消息。」

.

重症监护室外只剩下我和三岛以及相泽三个人。

「现在，我们聊点别的事情吧。三岛，我知道你对于宇辰老师的情况是了解一些的。那个和他交往的女生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吧。」

三岛看了一眼相泽，对我说：「你确定？」

「我就是要让别的人也知道。三岛，我对那个女生没有任何感情成分，她怎样与我无关。我承认，我也喜欢过宇辰老师，但是现在我和他只是朋友的关系。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也想让大家都知道。」

「听完了你会后悔的，理事长。还是让那个完美的他在你心里永远保留下去吧。」三岛拒绝了我的要求。

「你错了，他在我心里从来都不是完美的。」我摇了摇头。「对我而言，他是一把打开我心锁的钥匙。但是世界上是不存在没有缺口的钥匙的。」

三岛闭上眼睛侧过头，一副死也不愿意说的样子。

我叹了口气。三岛绝对不是因为考虑到我才不告诉我的。

「……理事长，您真的那么想知道吗？」相泽在一旁小声的问。

「我不是站在一个曾经喜欢过他的人的角度，我再声明一次。」我指着走廊尽头的门，「即使如果，如果他就在这里面，出不来了，你也要让这个什么狗屁秘密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吗！？」

「风祭雅！你要是再乌鸦嘴别怪我不客气了！」斜靠在墙上的三岛一下子站直，怒视着我。

「两位，这里是医院，小声一点啦……」相泽说着上前隔开我们。

「多大点事嘛，理事长，说那种不吉利的话，有点失礼啊。」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你要是那么想知道……」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跟你讲好啦。」

三岛的眼睛一下子扩大到夸张的程度：「相泽，你说什么？」

「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说不定除了我以外，还有许多人都知道呢。」相泽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从哪里知道的！？」

「老师自己告诉我的啊。」相泽说。「人家七夕带着小女友出去玩了两天，回来不小心碰到了我，只好老实交代喽。」

三岛瞬间蔫了。恐怕她做梦都没想到除了她以外还有人知道这所谓的秘密。

.

「理事长，您知道结城家和理事会有一项协议吗？」

「结城家？结城千岁家？什么协议？」

「千岁有一个姐姐，但是不是亲生的。千岁的爷爷，也就是现在结城家的家主，不喜欢她，想把她扔掉，但是千岁的父母没有这么做，而是把她送到了凰华学院，委托别人抚养她。她是在凰华长大的，她在凰华的时间，比我们任何人都要长，甚至比理事长您还要长。」

「但是后来千岁也到了凰华，本来千岁的父母认为那个孩子不可能认得出来他们，就没有顾忌这一点。但是那个孩子居然在见到他们的时候认出来了他们。千岁的爷爷很生气，所以就把那孩子，叫——叫啥来着，」

「结城千惠。」三岛双手交叉在胸前阴着脸说。「她被转到了分校，而且和我们不一样的是她的学籍是处于退学状态，也就是说理论上学校不存在这个人，她不能去上学，甚至连房间都不能出。阪水还在这里的时候就是他监管她的。有多保密我们都有目共睹，整整一年半，就连我这个宿舍长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既然这么保密，那宇辰是怎么认识到她的？」我问。

三岛望向相泽。「他亲口跟你说的，你应该知道吧？」

相泽愣了一下，「难道你不是从他那里知道的？」

「这个我后面再解释。你先把你知道的跟理事长说吧。」三岛看着走廊另一边，有一名护士推着手推车进了一间病房。

「他也没有讲很清楚……好像说是偶然去到宿舍楼四楼，然后看到了那个女生……」

「就那样认识，然后开始交往了吗？」我有点不敢相信。宇辰这家伙瞒着我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宇辰老师想要帮助她。他告诉我说这样做很危险，所以他不能在一直学校呆下去。」

「是会搭上性命的危险。」三岛喃喃道。「他要去深挖千岁的爷爷的一段黑历史。不，不只是黑历史，是罪行。」

「宇辰没有告诉过你这些吧？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我问。

「——」三岛刚准备说话，不远处的电梯到着「叮」的一声响，门打开了。

我们都下意识地看向那边。晓从电梯里面走了出来。

「各位，情况怎么样了？」

「护士说还在加护病房。」相泽说道。「怎么了？」

「哦，没什么，学校那边申请表已经弄好了，我来通知理事长一声。」

「这么快吗？这些学生还挺上手的呢。」

「然后就是，宇辰他那边有熟人，现在要来看他。我们是不是找个别的地方坐坐比较好？」

「你认识啊？」我问。

「呃，算认识吧。总之我们先出去吧。」晓有点回避问题的样子。

「哦，我知道是谁了。」三岛似乎明白了什么。

「对啦，三岛肯定懂我的。走吧走吧。」

「等一下，」我说道，「晓老师，我们三个自己去找地方。你不准跟过来。」

「诶？为什么？莉妲说过我必须随时陪同你们的！」

「照做就是了！我们女孩子要独处。」

「呃，晓老师要来也行，但是不能入店，只能在外面哦。」相泽小声说道。

「我是狗吗？」晓挠着头自言自语道。

.

我们找了附近的一间看着比较舒服点的咖啡馆。各点一杯咖啡，我还叫了一份培根鸡蛋三明治。

——

「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着实有点不耐烦了。三岛从坐下来开始就嘀咕着什么要跟我们讲点重大消息，结果到现在我也没有听出来个所以然。

「对不起。各位，宇辰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有一定的责任，是我不好……」

「你在讲什么鬼话？」我像看智障一样看着莫名其妙的三岛。

「对不起……」她的眼眶红彤彤的。「是我让他去干那些事情的……」

「你说什么！？」

「我真的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我以为不会有危险……」

————————————————————

等一下。

这是什么地方？

我环顾四周。

不对，这个地方我从来没有来过。但是我又感觉到熟悉。

这是一座广场，地上一些划分出几何形状的区域嵌着五彩斑斓的石头。天空是香芋紫色。

这就是所谓的dream core吗？我不是很懂这些。

「嗨。宇辰。」

背后有人叫我。

我回过头，是我的女友。

「你在这干嘛？」

「随便逛逛。」她提着手里的包包抡了一个圈说道。

「你和结城小姐怎么样了？」她问。

仿佛得到一个提示，我才想起来面前这个人早已与我分手。

「老样子。」

我回答道。前几天才吵了架，关系好不到哪去。

「我其实很想知道，你内心是怎么想的。」她在我身边坐下，我们看着广场另一端，有一群鸽子。但是仔细一看那些鸽子没有头。

「你为什么爱上她呢？」她问。「真的是因为我们很像吗？我们来自不同的家庭，甚至是不同的国家，也有着不同的身世，我们真的很像吗？」

「不，你不懂，我没有办法解释。那是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我一直盯着那些没有头的鸽子，它们一蹦一跳地移动。「千惠她，有着和你一样的气质，让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和你很相似。」

鸽子们飞了起来，它们的身体像节日彩纸一样哗啦啦散开，在空中越飘越高。

「但是后来，我不那么觉得了。我爱她是因为她是结城千惠，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我其实是一个宁可自己受点苦，也想要帮助别人的人。如果我的一份苦能换来别人两份幸福，那我就觉得是值得的。」

「但是后来我发觉，我对她的感情不是我自己以为的那样。」

「想要为她做点什么的时候，我脑子里浮现出的是现在和我在一起的她，而不是别人告诉我的过去的她。」

「后来我才知道，啊，原来引起我的注意的，是眼前的她。即使她没有这么曲折的过去，我大概也是会喜欢上她的。」

她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摇了摇头。

「你不是说过，已经不想再在感情上浪费时间了吗？」

我对于这个问题的确无法回答。我已经不记得当时信誓旦旦的我是怎么笃定未来我不会再重蹈覆辙的。

「我们分了快八年了吧？」她话题一转。

「嗯，八年。」

「看来你终于还是走出来了，花了八年时间。人生才有几个八年呢？你还能重复几次呢？」

这个问题非常不好回答。如果飞蛾有猫的九条命，它会扑火九次。

某些时候，人的脑子和飞蛾的没什么区别。

在漫天飞舞的彩纸片间，我仿佛看到时间的缝隙。

在那些缝隙里，藏匿着只有我才能观测到的画面。

人的本体应该是思维才对。回忆、怀念，以及无法自我意识的梦。活在过去并不是一个抽象的词。

「不过，看到你能走出来，至少我在你生命中的最后意义，现在已经达到了。」她站了起来。「释怀不是彻底忘记，而是偶尔怀念。」

她站在散落一地的彩纸中，纸片像雪花一样纷纷落在她的肩头。

「再见喽，小宇？」

那是只有她才会对我用的称呼。八年之后我再次听到。

「为什么要再见？」我试图挽留住她。

「傻瓜，我是说再见，不是说永别。」

她朝我抛来一个暧昧的眼神。

「两个世纪过后，我们或许会再见的。」

「两百年？那也太久了吧！」

她摇了摇头。「不过是二十个十年罢了。」

「好歹讲明白再走啊？喂！」

每次都是这样，说些让人不明不白的话，然后转身就不见了。

我叫着那个她的名字。

突然，我意识到——

也许我提出分手的那个夜晚，她的心情就如现在的我一样吧。

错过的话，要两百年后才能再次相遇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这个世界崩塌了。

.

我好像从一场很长的梦醒来。

耳边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吵闹。

「……」

「醒了」

「快去」

「医生，他醒了！」

我一只眼睛撑开一条缝，强烈的光透了进来。

我又闭上眼睛，这次尝试两只眼睛都睁开。成功了。

「让我看看——」另一个声音响起。接着，一张不认识的人脸横在我面前。

「嗯……」人脸发出低沉的声音。「目前看来情况比较乐观，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吧。」

「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感觉还好的话，请眨一下眼睛，不太好的话，请眨两下眼睛。」

这家伙是觉得我不会说话吗？我刚想开口，却发现发不出声音。

我只好眨了一下眼。

「谢谢。」人脸移出了我的视野范围。「等下我们再给他做一遍检查。目前来看已经完全没有生命危险了，真是老天眷顾，值得高兴啊。」

「谢谢您，医生！」

是结城千惠的声音，「小野先生，我，我现在不知道说什么好……真的，谢谢你们……」

因为太累了，我叹了口气，又闭眼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时，刺眼的光变柔和了许多，也变成了黄色。

「咳——」突然胃一阵痛，我猛地咳嗽起来。

「宇辰？你怎么了？护士小姐！」

千惠吓得惊叫起来。

「我……我没事。」

突然我又能说话了，真是奇怪。

「宇辰，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千惠凑到我面前问。

「没有，但是……感觉身上像少了东西似的……手脚动不了……」我如实说道。

「别急，慢慢调养。」这时小野说道。「你想坐起来吗？我去问问护士。」

「暂时不想。躺着也不差。」我说。「我这是怎么了？」

小野拖过一把椅子坐到我面前。「怎么了？小子，回忆一下你能记得的最近发生的事情是什么？」

「最近的？啊……」我能记得的是跟千惠吵架，摔坏了游戏机。

「千惠，对不起，我那天有点冲动了，还把你喜欢的游戏机砸坏了——」

「噗」小野鼻子里发出这么一声，我知道他是想笑，但是他想努力保持镇定。

「呃，我再买个新的给你……」

「死鬼，谁要你买游戏机啦！！」

千惠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起身走到窗边看窗外。

诶？

「不是你们吵架的问题，而是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小野继续问道。

「之后……」我努力地回想着。「啊，档案，对了，档案！那档案你拿到了吗？」

「拿到了，给了中原警官。他们正在处理。恭喜你，也恭喜我，这桩案子重审的事基本上是板上钉钉了。」小野挪了挪椅子。「但是宇辰，你知道不知道你差点死掉？」

「不知道。」我摇了摇头。「你是说——我之前受过什么重伤？」

「那不然呢？」小野说完叹了口气。「再有勇气，也不是能拿命开玩笑的程度啊，小子。」

「我……」

「你好好听着，我跟你讲讲从你去找档案，到两天后的今天，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

「首先，杨宇辰，这是医生的原话：你的命是从阎王那里赊来的。你在拿到档案之后回来的路上，被老头的人给截了。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

「我原本想着，这些人动动手脚也就算了，你一个大男人应该不至于扛不过去。但我真的没想到他们居然下杀手。

「有一个小偷，他报的警，说看到有人被几个人殴打并强行带上了一辆厢型车。那个人就是你。有件事那小偷没跟警察说，但是他昨天悄悄跟我讲了。他看到你用的很高级的手机，以为你很有钱，本来是想从你身上偷点东西走的。他跟了你一程，你都没发觉。然后你就被一棍子打晕了。就这么简单。」

「……完全没印象了。」我说。

「警察尽全力搜索你的下落，也尽了最快的速度赶来。等到他们赶到你被绑起来的那间废弃工厂时，那些人已经跑了。但是警察抓到一个腿脚慢的，审了一晚上全招了。」

「你知道吗，你被捅的那一刀相当致命。没有伤到脏器，但是警察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处在流血的状态下好几分钟了。医生都说了，你能被抢救回来真的是奇迹。」

小野说着起身把病房的门关上。「昨晚你才从ICU转移出来。在那之前我们都提心吊胆的。尤其是结城小姐，一直陪着你。」

我看向千惠。她别过头去，说：「我也做不了别的事情……」

「谢谢你……」我因为是躺着的，只能把头歪向一侧去看她。

小野的手机响了。「啊，不好意思。」

「中原警官来消息了。」他看完手机之后说。「宇辰，结城小姐，我可能要先告辞了，那个，我差点忘了，宇辰，学校那边知道你的事情了。等下会有你认识的人来，先通知你一下。」

「保重身体，回见。」小野走到门口，挥了挥手然后出去了。

房间里面只留下了我和千惠两个人。

场面变得有点僵硬。事实上，这是我们从那天吵架之后，第一次说话。

「都结束了啊。」我像是在对她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嗯。」她报以简短的回答。

「怎么了？有心事吗？」

「没有。」她不假思索地否认了。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又小声地说：「有啦。」

「能跟我说说吗？」

「……说了你会生气吗？」她趴在我的床前问。

「不会，我怎么会生气。」我现在回想起那天喝得醉醺醺的自己，把她心爱的东西故意摔坏，还破口大骂她，干出这种畜生不如的事，真想再捅自己一刀。

「我不会生气的。告诉我吧。」

她点了点头。「好吧。宇辰，你昏迷了很久，我也知道，你肯定做了很多梦。」

「我不记得了，也许有吧。怎么了吗？」

她的脸贴在床上，我的手就在她的脸旁边，我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气息。

「我有听到你讲一些梦话哦。然后啊，这些话解开了我心里面的许多疑问呢。」

「我，我有讲什么吗？」

「宇辰，你是因为什么，才喜欢上我的呢？」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看到的第一眼就会那么觉得了。」

「没有因为我长的很像谁吗？」

「诶？」我愣了一下。

「不过我不在乎。」她笑了笑。「我知道宇辰有自己的过去，我也知道也许是我的样子勾起了你的一些回忆，但是那些已经是过去了。至少现在，你爱的是我。」

她轻轻抓住了我的手。

「好凉。」她说道。「但是我不会放开了。不然你又要一个人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要是你离开我了，我都不知道我活着的意义还有什么……」

「已经结束了，千惠。」我的手完全动不了，我想要回握她的手都做不到。「从今以后，没有人能限制你的自由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生活，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做任何你梦想去做的事。」

如果这是现实的生活，我会毫不犹豫兑现我的承诺。

我要娶她。这个少女就是我终身的伴侣。

「咚咚咚」有人敲房间的门。

「谁啊？」我问千惠。

「莫非，是小野先生说的学校的人吗？」千惠说着站起身，「我去开门。」

「您好，啊，请问您是找宇辰的吗？」

「是的，这个时间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一个十分爽朗的男性的声音。

我一下子就听出那个声音是谁的了。

「宇辰现在怎么样？醒了吗？医生怎么说的？」

「赶紧进来吧，门口站着问东问西跟警察似的。」我在床上喊道。

唉，不行，一用力发声肚子猛疼。

「哟，您醒了啊。」晓老师提着一篮子苹果走了进来，「青森县的苹果哦。」他说完把篮子放到床头柜上。

然后，他盯着我看了半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屁就放，别在这两个男人互送秋波。」我不耐烦地说。

「说你是胆大，你也确实是胆大；说你是命大，你命也够硬。这下满意了吧？」

晓老师说完看了千惠一眼，「小姑娘，你应该对我没什么印象，但是我是知道你的哦。当年你被送过来的时候，你的妹妹跟我吐过几回苦水了。」

「对哦，说起来，千岁现在怎么样了？」我问。

「让她父母接回去了。她家现在状况有点复杂。先说说我们学校的事吧。你出事的第二天早上我们就来过一趟，你不知道。莉妲、理事长代理、三岛镜花、仁礼栖香这些你教过的学生几乎都来了。」他说着拿出一颗苹果递给千惠，

「等我回去报个喜，明天或者后天她们还会再来一次的。」

千惠走到垃圾桶旁边削苹果。

「唉。」晓老师叹了口气。「你这家伙，真的。」

「这一个月，日子不太好过吧？」

「那是一点都不好过。」我如实说道。

「好在你成功了，不然有些事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那现在你说嘛。我反正动也动不了，床上得躺个几天，正好无聊。」

「那我就说了。」晓清了清嗓子。

——

「说实话，一开始我很不看好你的。虽然结城家不是很有地位的什么名门望族，但是也不是你这样的平民能碰得了的。其实那时你跟我说你的想法的时候，我就有预感，你下个学期会离开。

「而且我那时也是反复劝阻你，你没忘记吧？」

「嗯。」我回答道。

「我是真的担心你。而且如果你半路坚持不下去想放弃的话，对结城小姐也是伤害。」

「张嘴。」千惠把削好的苹果切成条，送到我嘴边。

「不过后来看你那么坚定，我差不多也打心底承认了，你是真心要帮她的。所以，我也决定小小地帮你一把。」晓说着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身体。

「我和结城家有一段轶事。」晓看了看窗外。说起来，我都还不知道窗外长啥样。

「那会儿我也刚来凰华。我的天，这学校可真够豪横的。我第一次听说上美术课给学生展示画家作品要展示真迹的。给我吓得不轻。学校托我去找美术商，让我订购几幅画回来。」

窗外有宣传车开过的声音，大概是在宣传什么地方的表演。晓把窗户关上，然后继续说道：「于是我就找了好几家，跟我聊的都是些大叔老头，最后找到了结城家，那个接待我的人却是个和善的年轻人。

「我们很谈得来，最终也达成了一笔四千多万的交易。有了这条门路，我有时也会拜托他给我找一些稀奇的小物件。后来，我们逐渐成为了朋友。」

「等一下，」我努力撑起脑袋，「你说的那个年轻人，该不会——」

「想不到吧，宇辰。小野滨之助先生，和我是朋友关系。」

晓回过头，望着目瞪口呆的我和千惠的样子，似乎对我们的反应还有些得意。

「我问过和你一样的问题。」他说，「结城家的公司，管理层全是他们自家的人，怎么会有他一个不姓结城的人呢？当然，我比你会问。我是说他是不是很优秀，让结城家破格提拔了他。」

「也就是在那时候，我知道了他父亲的故事。」

我虽然十分惊讶，但是仔细一想，也合情合理。晓认识小野，不是不可能的事。不然那次商量着卖掉理事长的收藏品，为什么学校会找小野来呢？

「所以……也就是说，是你告诉了小野，关于我的事情，他也就才能在我拜访结城家那天，那么巧合地出现在我面前……啊，我全明白了。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小野会知道我的存在，为什么后来我在学校发生的一些事情他也有所了解。原来一直都是晓在向他传递信息。

「宇辰，你不是在单打独斗。一直都不是。有很多人，都在你的背后默默地帮助着你。」晓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眼神。「甚至在你一筹莫展的时候，给予你最终的武器的人，也是默默帮助着你的人。」

「是……谁？」今天收到的信息量有点太大了，我脑子有点装不下了。但是我还是想要知道，我想知道所有我不知道的事。

「她知道你受伤之后，很愧疚。她说完全没有料到会这样。」

「而且她曾经犹豫过很久。她知道那么做会伤害到自己的好朋友，会伤害到她们家。但是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帮助你。」

晓的眼睛仿佛在对我说，「你这笨蛋」。

「她是那个喜欢了你很久，但是知道你已经心有所属之后，又放弃得那么果断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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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榛叶，为什么会这样，你告诉我……」

我努力克制着情绪。

「三岛同学，请你好好思考一下，宇辰老师刚拿到东西，结城家派去的那些人就找到了他，那些人是神机妙算还是未卜先知？哪有那么巧的事呢？」

「可是——」

「宇辰老师想要带走结城家的大女儿，这一点结城家是知道，但是结城家怎么会知道他用的方法是什么呢？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不是吗？要不是他那次用完学校的电脑，忘了删掉邮箱的记录，我也不会看到，不会得到那些信息不是吗？」

榛叶喝了一口茶。「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三岛同学。但是这不是你的错，只是老师他运气不好，刚好撞上了那个时刻。」

「抱歉，我已经跟理事长说过这些事了。」我说道。

「那已经没关系了。既然现在宇辰老师已经完成了他的目标，跟谁讲都没关系的。」榛叶毫不在意地笑了笑。

「晓老师现在应该已经到了那边了吧。说不定正在和宇辰老师久违地斗嘴呢。」她说道。

想到那两个人在办公室里互相嘲讽，你来我往的样子，我不禁也笑了出来。

可是笑完之后，我又感觉到一阵难受。

那样的日常已经回不来了。

宇辰老师也许会回来，但是我们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们了。

明年春天，我们中的大多数人会告别这所学校，迎接新的人生。

许多人都是这样，在对未来还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候，就被时间的洪流推向了未来。

一直期望着长大成人的我，第一次希望自己可以回到过去。

「叮铃铃」温室的电话机响了。

榛叶起身走到电话前，「您好——」

「啊，真的吗？」

「嗯，我知道了，我马上告诉她。嗯，理事长那边您已经通知过了是吗？好的，我明白了。」

榛叶回到座位上，满脸的笑容。

「祝贺你呀，三岛小姐。」

「什么？」

「宇辰老师醒了哦。」她端起茶杯冲我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