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莉卡独自一人站在平时录制歌曲的舞台上，看着空旷的大厅发呆。

自从莎拉遗体被盗事件之后，她又按照邪·教徒们的要求，以网红“小透明”的身份发了几次挑动对立的言论，之后那个账号便陷入了沉寂，再也没有任何动态。

邪·教徒们不知在忙着筹备什么，而恩佩尔城的L.L用户们，则沉浸于虚拟空间的骂战与现实世界的殴斗，鲜有人还有心情听歌。

就这样，经历了短暂的万众瞩目高光时刻，西莉卡又被打回了原形，成为了那个一贯透明的自己。

但她看上去并不是很失落。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

那家伙穿着带兜帽的黑袍，大半张脸隐藏在帽下的阴影中，一看就不是正经人。换做一般时期，穿成这样走到恩佩尔城的大街上，一百米至少要被治安卫兵盘问三回；可是现在，他对卫兵的吸引力要远小于那些拿着燃烧瓶到处溜达的暴民。

黑袍上的赤色圆月标记，表明了他血月教徒的身份。

一股难闻的焦糊味，随兜帽男一起闯入室内。同样的味道，现在充斥着恩佩尔城的大街小巷，尽管公共空气净化系统已经超负荷工作了好几天，城市护罩的穹顶上，还是不可避免地被烟熏成了灰黑色。

兜帽男轻轻抖落身上的灰尘与玻璃渣，看起来他到这里的一路上并不怎么顺利。在他动作的间隙，西莉卡看清了那张瘦削的脸，来者正是这家LiveHouse的管理者，文森·布莱克。

紧接着，又涌进来数十名相同着装的教徒，室内一下子变得拥挤了起来。那些人上至六七十岁的老人，下至十四五岁的学生，男女老少，覆盖面极广。

从前审判者在职的时候，整个塔都的异教徒，可是从物理意义上被月神之锋烧了个精光。经过几年的动荡，没想到又有邪·教发展到了如此规模，现在的西莉卡，就像看到从键盘里爬出来的一大群蟑螂一样，恶心的同时还有点起鸡皮疙瘩。

低头看了看手环，九点十五分，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四十多分钟，看得出来他们相当急切。教徒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嗡嗡的声音充斥整个房间，这让他们更像一大坨黑漆漆的害虫了。

“干部们都到齐了吗？”

“还差几个，大多数是到了。现在空港几乎完全瘫痪，也亏他们能找到办法进来。”

“没到的几个，指汉斯他们？不用等了，几个月前他们在钢城开会，被那个放电的炽天使抓了。”

“那个炽天使，不就是本地的治安官吗？我们可得小心些了。”

“怕什么，这次教主亲临，她一个炽天使算什么东西？等暴君苏醒之后，整个教会都不是对手！”

“哈哈，说的也是！今天就是见证历史的一天！”

……

文森默数了一下现场的人数，登上舞台，号召大家安静下来。他照常没有看到西莉卡，后者后退两步，默默给他让出地方。

“同胞们！首先恭喜各位，有幸在这里一同见证新时代的诞生！”

他慷慨激昂地喊道，博得台下一片欢呼。

“千百年来，月神教会对塔都人民进行了残酷的迫害。他们以正统之名，行苟且之事，干预政务、拥兵自立，还越过法律对所谓的异教徒进行血腥的屠杀！”

“然而今天，在无数同胞的努力与牺牲下，伪善教会的统治即将结束！人们终将认清月神教会的真面目，血月才是真神降下的祝福！”

台下欢呼起来：

“推翻月神教！”

“教主万岁！使徒万岁！”

见气氛已经烘托到位，文森满意地按动手中按钮。舞台上的幕布缓缓拉开，露出堆满杂物的后台，以及一扇不起眼的门。

一声令下，教徒们怀着激动的心情，有序地涌向小门。文森突然想起了什么，看了看自己手环里的备忘录，然后向周围喊道：“西莉卡？你在吗？”

西莉卡微微一笑，拉住文森的手：“真亏你能记得我。”

文森吓了一跳，随即有些厌恶地撇撇嘴说：“别误会，我只是因为把你视作不稳定因素才记下来的。事先警告你，等一下可不要乱来，我们这么多人，改造人不在少数，就算你是炽天使也一样能把你拿下！”

“哈哈，咱们就不能建立一个更和谐的关系吗？我可是很感激你们让我风光了一把呢。连你们那个小丑教主都已经亲口承认信任我了，你为什么还是这么紧张？”西莉卡露出惯常的假笑。她装乖乖女一直很像的。

“少来这套。还有，如果真想融入我们，首先对教主要使用敬称。”

文森不情不愿地和西莉卡一同往小门走去，动作僵硬，远看去就像是被西莉卡挟持了一样。

穿过门后一段阴暗的阶梯，西莉卡来到了LiveHouse的地下。

和邪·教徒打了这么些天的交道，她还从未想过，原来自己苦苦想要找到的窝点，一直就在自己录制歌曲的舞台底下。

一个数倍于LiveHouse的巨大厅堂，简陋的水泥柱支撑着顶部，一看就属于私搭乱建的违章建筑，想必也没有在任何官方平台备案。

大厅的内部，布置得倒是很丰富。墙壁、地面、天花板上布满了诡异的涂鸦，照明则是依靠昏暗的火炬，那股子邪·教味一下子就拉满了。

一大帮子人进入大厅仍显空旷。西莉卡看到，在大厅的一头，安放着一张华丽的绒布椅子，椅子上安静地躺着一名少女，那正是前些天舆论风暴的中心、失踪的莎拉！

在她脚底下，有个复杂的咒阵正缓缓转动着，这些天来遗体能够保持不腐，估计就是咒阵的功劳。

个子不高、穿西装的小丑，不出意外地冒了出来。他桀桀怪笑着，地向众人鞠了一躬，兴奋地说：“上午好，同胞们，欢迎见证这一历史时刻。在大家的努力下，暴君之核已经从恩佩尔城吸收了足够的戾气，马上，真神最强的使徒就将完全苏醒！”

他一边说着，一边高举某个小东西。

那是一条项链，项坠是一颗水滴状的宝石，此刻正闪烁着不详的红光，隐约有什么东西像是要从宝石中脱困而出。

众教徒见到宝石，包括文森在内，皆是虔诚地躬身一拜。如此一来，毫无动作的西莉卡，便显得鹤立鸡群。

小丑看向西莉卡的方向，浓妆之下的眼睛却没有聚焦。他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我能感觉到你，你就在那里吧，我的同胞。请不要拘束，加入我们的大家庭吧！”

此刻西莉卡的注意力，完全在于那串项链上，以至于完全没有听到小丑的话。

“那就是暴君留下的核吗。幻魔这种东西真是可怕，当年剿灭部队把半座城都烧成了焦土，竟然还是让它留下了这种东西。”

她自言自语道，径直向小丑走去。

只有那些找到了自己存在意义的完全体幻魔，才有可能留下“核”。核便是幻魔这种唯心生物的中心概念，也是力量之源。就算肉身灰飞烟灭，只要核在，并且其代表的概念得到满足，幻魔便可以无限复活。

比如说，钢城的A级幻魔剧团长，其核心概念便是让扭曲的“艺术”遍布塔都。若不是审判者借长子权能捏爆了它的核，日后只要有人复现剧团长的“艺术”，它便会重新降临人间。

而暴君的核，其核心概念更加广义，那便是仇恨、愤怒与猜疑等负面情绪。围绕莎拉事件，血月教徒在恩佩尔城挑起的对立，让无数市民都成为了愤怒的舆论暴君，他们的负面情绪，成为了暴君之核源源不绝的食粮。

盈满。

看到那不详的红宝石，西莉卡的脑海中第一时间蹦出这个词。放着不管的话，少则几天，多则半月，暴君就能重塑肉身。

但此刻，若是给核提供一个合适的身躯，暴君当场就可以觉醒。而最为合适的身躯，无疑是舆论风暴的中心、仇恨诞生的起点－－莎拉。

“这就是下一任暴君啊，”西莉卡轻抚莎拉的脸庞，感慨道，“睡得真香。”

小丑闭着眼睛，努力感应西莉卡的存在。同为接受月神赐福之人，西莉卡在认知上的影响，对小丑来说要比对普通人小得多。

“能有今天的成果，你功不可没。”他对西莉卡说着，竟递出手中的项链：“我将这份荣誉赐予你，为她戴上吧。”

“这么相信我？”西莉卡双手插在裤兜里，并没有要去接的意思。

“嘻嘻，我懂的，我都懂，从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我们的一员。”

小丑笨拙地跳起舞来，五颜六色的气球从他染成彩色的头发中冒出：“我是小丑，我以心中的黑暗为食，核心概念的限制让我无法像暴君一样强，但我的嗅觉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你，西莉卡，你与幻魔仅有一步之遥。我已看见了你那不曾实现的未来，你将化身‘隐匿‘的概念，将一切从世上抹去。”

“心中的黑暗是造不了假的。你曾对月神许下绝望的祈愿，然后月神回应了你。比起周围这些教徒……”

小丑摸索着，抓住西莉卡的手臂，然后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你，才是我真正的同类。”

西莉卡一抖肩，把小丑从自己身上撞下去，后者团成一个圆润的球，滑稽地在地上关了一周，再次站到西莉卡的身边。

“我很好奇，这些年，你是怎么凭借这么扯淡的教义，拉拢这一帮子信徒的？除了在场这些，还有成百上千人分散在塔都各城吧，这些人不怕掉脑袋的吗？”西莉卡淡淡地问，视线没有从莎拉身上移开。

“和找到你的时候一样，”小丑飞快地回答，“心中的黑暗会告诉我答案。他们有的和教会有着血仇，有的至亲被送去第六区，有的自己就是藏在上层的异人，还有的，只是单纯不想上学搞点事。他们痛恨教会，渴望改变，我便将大家团结了起来。”

“果然，腐烂的枝叶会变成滋生污秽的泥土，教会对自身的问题，已经容不得继续装聋作哑了。”西莉卡叹了口气，感叹道。

“还说什么污秽，你不是已经身在其中了吗？你敢说当你的歌曲在L.L上受万众爱戴的时候，你没有沉溺于那种感觉？认可，崇拜、关注，教会给不了你的，我们都可以给你。在我们的帮衬下，你可以一直做当下最红的歌手，如果事到如今还要假惺惺地做出欲拒还应的丑态，那你才是真正的小丑呀。”

说着，小丑又发出刺耳的怪笑，这次西莉卡也跟着笑了起来。

“说得也是。如果掐死伪神都不能让它收回对我的赐福，那么你的提议，恐怕是拯救我垃圾人生的唯一答案了。我加入。”

她向小丑伸出手，后者爽快地把项链递到她的手上。

在所有人焦灼的注视下，西莉卡走向座椅上的莎拉。

没有人想过，为什么此刻，西莉卡的身影会如此清晰。

只见她解开项链的搭扣，慢慢地，虔诚地向莎拉弯下腰，端端正正地将项链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还蛮合适的。”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西莉卡站直身子，轻抚着胸前的红宝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