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是扑腾的蛾子，还是航海归来的船夫。
要么飞到灯上去死，要么满载而归回家，但总得有个盼头。
事实上，许歧的校园生活从那天之后，并没有很大的变化。
他依然每天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随波逐流一样跟着大家一起昏昏欲睡的早读，头疼听不懂的数学函数和背不完的文科知识点。
跟着人潮一起去学校食堂，偶尔在难得的体育课上，安静地坐在操场边看着打篮球踢足球的同学。
他的生活重新回归了三点一线，唯一的区别是他不再敢明目张胆地在自习课上写小说了。
……只敢偷偷在课间或者午休晚饭的时候，拿出来简短记录一些脑子里灵光一闪的句子。
唯一让他有些困扰的，是他依然没有想好新书应该写什么。
不知为什么，许歧明明觉得写自己幻想中幸福爽快的校园后宫恋爱，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这样的白日梦他几乎每天都会做。
可是真的开始下笔的时候，处处都是违和感。
他写的根本就不爽快，总是写着写着，故事和笔调就不自觉地变得沉重伤感起来。
发给群里的读者看，他们也大多敷衍地夸奖几句，其实根本就吸引不到他们读下去。
许歧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压根就不适合写这种小说。
他根本不知道这样的故事里，应该有一个什么样的女主角。
——
——
午休的时候，住校的学生都回寝室休息了。许歧因为没有交住宿费，没有宿舍位置，回家又太远，一般中午都是留在教室里。
这种时候，要么他会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要么就拿出小本本写写东西。
尝试着趴了一会儿，压得胳膊麻得睡不着，侧着脸躺在桌上久了又会痛，许歧便放弃了眯一会儿的想法，继续拿起小本子，开始思考新书的女主角到底应该是一个什么形象。
就在他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的时候，他忽然在窗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许歧的班级在教学楼一楼最靠近拐角楼梯的地方，窗外就是一个小花坛，再往外就是学校的围栏。
而此刻，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正轻车熟路地穿过花坛，走向了围栏的地方。
是秦语珺。
许歧一下子明白过来，她要干什么了。
那个地方，是班上男生最喜欢的翻墙地点。
秦语珺很娴熟地扭头看了看周围，想确定没有人发现自己。结果扭了一下头，就看到了在窗户边望着她的许歧。
她略微皱了一下眉头，又快步穿过花坛走到了许歧的窗户边。
“不许告诉任何人。”她恶狠狠地对许歧说。
许歧立马乖巧地点点头。
但其实，许歧也不知道，她说不能告诉别人的事情，到底是眼下翻墙逃课的事。
……还是上一次，在办公室里被打的事。
见他毫不犹豫拼命点头的样子，秦语珺这才缓缓收回了视线，继续快步走到了围栏边缘。
老实说，许歧还没有完整见过翻墙的过程，好奇心驱使着他凑到了窗边，静静望着秦语珺。
围栏边上，秦语珺极为熟练地扒拉住了栏杆顶，牛仔裤包裹着细长的腿，灵巧地一蹬便扒在栏杆上。
哇哦。许歧在心里发出赞叹。
没想到这个女孩子看上去那么可爱乖巧，动作却出奇的敏捷。翻墙的样子，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帅气。
那种帅气，隐约让许歧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
也许。
大家都会喜欢的女孩，就应该是这样有些帅气的女孩子吧。
新书的女主角，要不要尝试着写一个这么帅气的女孩呢？
然后，许歧就眼睁睁看着她用一个很帅气的支撑，来到了栏杆顶。
然后，一屁股摔了下来。
许歧：“……”
那一下，摔得很重。
隔着大老远，许歧都能想象到秦语珺发出闷哼的声音。
这还不是最糟的。
她在摔下来的时候，牛仔裤的裤腿勾在了栏杆的倒钩上，不仅将牛仔裤划拉出了一个大口子，而且似乎连带着她的腿一起划伤了。
那一下，许歧都被吓住了，立马就跑了出去。
等跑到围栏那里的时候，秦语珺正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可爱的小眉毛正死死纠结在一起。
许歧这才看到，她的腿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长条子血痕。
很长一道，不算很深，但是血迹已经从沿着牛仔裤脚开始往下滴了。
许歧猜那应该会很疼。
可是秦语珺并没有发出声音。她只是皱着眉头，认真地盯着那个血痕，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扭头对许歧说：
“帮我一下。”
许歧懂了，立马转身准备走。
“等会，你去哪？”
“去校医室叫人啊。”许歧一脸理所当然地说道。
秦语珺却摇了摇头。
“别去。我解释不了自己受伤的原因。”
许歧这才明白，她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又翻墙出去的事。
“可是，你这个伤口真的很大。”许歧有些担心道，“而且那种铁钩，会破伤风的吧？”
秦语珺的表情，几乎就等于告诉了许歧：你说的这些我都懂。
但我就是不想被人发现。
这下，许歧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伤口一直在滴血，根本拖延不得。许歧完全不懂应急处理伤口的事情，手头也没有任何能用的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最后，就在许歧犹豫要不要去找老师的时候，秦语珺忽然踉跄着站了起来。
“搭把手。”
她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很疼的样子，而是出人意料的平静。清秀的眼眸里像是未融化的冰。
“帮我翻出去，我自己想办法去医院。”她这么说道。
许歧有些不知道该不该帮她。
但是她的眼眸却根本不像是在恳求帮助，而像是在命令。
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澈。
许歧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他扶着秦语珺来到围栏边，秦语珺搭着他的肩膀，重新来到了围栏顶端。
然后，缓缓用同样的方式跳了下去。
在落地的时候，她略微踉跄了一下，眉头皱的更深了。
但是全程，许歧都没有听到她痛呼闷哼或者呻.吟的声音。
翻出去之后，秦语珺摇晃了一下身子，但又很快站稳。她缓缓倒吸一口冷气，然后一瘸一拐朝着校外的大马路走去。
只是没走两步，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扑腾的声音。
她扭过头，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毛。
“你跟出来干嘛？”
许歧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出来。
他只是看着秦语珺一瘸一拐的样子，觉得她这么一个人出去太危险了。
他其实没打算翻墙逃课的。下午的课还挺多的。
但就这么鬼使神差的，他学着秦语珺的方式，也略显笨拙地翻了出来。
“先去医院吧，你要是真出了什么问题，我也要被老师问责的。”他小声说。
秦语珺静静地看了他一眼。
良久，她才面无表情地扭过头，低低回了一句：
“谢谢。”
这已经是许歧第三次听到她说谢谢了。
这么爱说谢谢，她应该是个很懂礼貌，知书达理的女孩子吧。
要是能别老冷冰冰着一张脸就更好了。许歧想到。
——
——
打了一辆出租车，许歧陪她去离学校最近的医院看外伤。
幸好伤口不算深，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就好了。打了一针破伤风才是最关键的。
当快要到晚饭时间的时候，许歧搀着秦语珺，两个人站在医院门口，看着来往的人流。
“你要回学校吗？”许歧问。
“不回。去网吧。”
秦语珺不着痕迹的将被许歧搀着的手收了回来，低声说道：“欠你个人情。钱我下次还你。”
但其实许歧根本没掏什么钱。医药费都是秦语珺自己掏的。许歧只是付了个来医院的打车钱。
可是上次被她凶过之后，这次许歧不敢推脱了，只能默默点头。
“那个……”
虽然有可能被嫌弃，但是许歧有一个想问了很久的问题：“你为什么……哪怕这样了也还要翻墙上网呢？”
“你难道不害怕你爸再打你吗？”
秦语珺忽然扭过头看着他。那眼神让许歧有些悻悻地缩了缩。
“他不是我爸。”她一字一句地说。
许歧回想起那个和秦语珺各种意义上都很像的中年男人。他一直以为两个人是父女关系。
“哦……对不起。”
“曾经是。”秦语珺纤长的眼睫忽然垂了下来，“现在不是了。”
许歧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
“我走了。”最后，她只扔下了这么一句话，就打了个车离开了。
许歧算了算时间，坐公交回去的话赶不上晚自习了，于是也狠了狠心，打了个车回到学校。
幸好，回去的时候同桌告诉他，下午只有一个任课老师问过他的去向，同桌还以拉肚子为由帮他打了个掩护。
许歧很感激自己的同桌。如果这次逃课又被逮住的话，那可能自己再去找年纪主任道歉都没有用了。
晚自习开始后，闷热烦躁的夏夜和吊灯旁的小飞蛾，渐渐将许歧躁动了一个下午的心安抚了下来。
他开始被疲惫包裹，最后在闷热的教室里和很多人一样，陷入了昏昏欲睡之中。
也和很多人一样。
被老师揪起来骂了一顿。扔到了走廊罚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