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化了化妆，留了早饭，然后出门上班。

她在走之前，还特意小心翼翼进了许歧的房间，看到许歧睡的无比熟后，才放下心来。

……她最害怕的，就是这个傻小子想得太多，一晚上睡不着觉。

只是当温雨婷走后，许歧就默默睁开了眼睛。

窗外是夏日雨后懒洋洋的晨光。空气里依然是还未干涸的水汽潮湿味。

他翻了个身，静静地看着天花板发呆。

在许歧的小说下，曾经有人问过他一个问题。

梦想值几个钱？

当时的许歧不知道怎么回答这种问题，因为在他心中，他始终把喜欢写小说作为他最宝贵的东西去珍惜的。

或许是很值钱的东西吧。当时他是这么回复的。

但是现在的许歧不会再这么想了。

梦想就是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有太多东西可以将它按在地上，踩得脏乱不堪。

比如现在。

吃完了温雨婷留下的早餐豆浆和蒸鸡蛋羹后，许歧重新穿上了那件洗的发白的衬衫，背起了重重的书包。

他知道。

他要去亲手将自己的梦想，踩进淤泥里了。

——

——

四高的大课间，操场和教学楼的走廊都是喧嚣吵闹的声音。

年级主任的办公室里，许歧深深鞠着的躬始终没有抬起。

书包压在他的背上，像是让他本就瘦削到骨节分明的脊背又矮了几分。

“……对不起老师。”

“我愿意接受学校的处分，只要不让我退学，我做什么都可以。”

在他的对面，年级主任严肃沉闷的脸上，看不出多少情绪波动。

倒是许歧的班主任，一个劲的一边责骂着许歧作为学生不尊师重道，一边又忍不住给年级主任说着好话，显然是想大事化小。

从始至终，许歧都只是躬身弯着腰。鼻尖对着脚尖，始终不肯抬起头来。

他眼眸里，满是对班主任责骂声音的麻木。

还有倒映出脚下的灰尘与尘土。

最终，年级主任让许歧先出去，他又和许歧的班主任单独聊了些什么。

孤零零背着书包站在门口的许歧，听不清里面在说什么，依稀能听到什么“最近反体罚风气严”，“别顶风把事情闹大”之类的话。

最后，办公室的门开了，班主任脸色稍有缓和地看着许歧。

“好了，我们决定在年级例会上对你进行公开的通报批评，记一次处分。退学就算了。”

“赶紧收拾收拾，回去继续上课吧。放学的时候，给我交一份检讨过来。”

许歧听到自己心脏沉重而沙哑地跳动声。

无力又疲惫。

他点了点头，扭头有些疲惫地拖着身子，朝班门口走去。

——

——

和想象中一样。

一进到班级里，就是所有同学无声而异样的目光。

许歧哪怕全程低头，身上都是一阵阵刺痛。

他只能默不作声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将书包放回到了抽屉里。

除了同桌简单问了他两句之外，也没有人主动凑过来。

许歧又回到了自己这一方狭窄逼仄的世界里。

但是这一方世界，又让他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仿佛躲在这里，自己就像是雨水滴进海里。

终于可以将自己隐没，将自己无声无息地藏匿在深海里。不让人找到自己的身影。

许歧还是很喜欢这种感觉。

不被人看到，不被人注视，不用承担压力和期望，不用忍受失落和难过。

无声无息的，像蜉蝣一样。

他本就应该是这种模样。

——

——

就这样，一整天的学习似乎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下午饭的时间，许歧没有去学校食堂，而是留在班里将三千字的检讨写完了。

虽然没有吃饭就去上晚自习会很饿很难受，但是不交上这份检讨，许歧更害怕班主任一气之下反悔了。

晚饭时间，整个教学楼办公楼的走廊，都没有多少人。

许歧拿着检讨，穿行在空荡荡的走廊里，一路来到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没有人，许歧觉得班主任应该也去吃饭了。就打算将检讨放在班主任的办公桌上。

然而，就在他刚打算走出办公室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一阵阵交谈的声音。

声音是年级主任，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男声。

和训斥自己时凶神恶煞的样子不同，年级主任在那个男人面前显得十分和善，甚至有些讨好。

直到他们进门，许歧才看清，身旁是一个西装革履，一脸端正的中年男人。光是面容，看上去就极为威严。

许歧也没有注意听他们在说什么，而是拘谨地走到一边，给他们让开了路。

等他们进办公室后，许歧才走出办公室。

迎面对上的，是一双有些熟悉的眼睛。

那双好看、有灵气的眼睛，干爽的齐耳短发和孤独的小兽一样的眼神。

……是秦语珺。

她似乎是跟着年级主任和那个男人一起来的，只是没跟他们进办公室，而是靠着办公室门口的墙默默站着。

在看和许歧对上视线的一瞬间，秦语珺也怔了一下。

但也仅仅是一下。

下一秒，她的眼眸就重新变成了空泛的黑洞。

许歧也仅仅是看了她一眼，就立刻低头收回了视线。

这个网吧里的女孩，他印象很深刻。

不仅是因为她长得真的很好看，还因为，她是自己在高中唯一主动和自己搭话的女孩。

但也仅仅如此了。

许歧知道，这么漂亮的女孩和自己是没有关系的。

于是他低着头，想要装作没看见，快步匆匆从她身旁走过。

但是女孩却主动喊住了他。

“等一下。”

许歧扭过头，秦语珺的清秀姣好的面容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满和鄙夷地看着他。

“我欠你的钱还没还呢。你跑什么。”

许歧支吾了一下，小声说：“不、不用还了……”

秦语珺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她的表情似乎和方才的男人有些相似，都有一种略微蹙眉，就会莫名的让人感到严肃和紧张。

“就算钱不多，欠了就是欠了。”

“把手机拿出来。”她的语气带着一股没由来的命令感。

许歧也只好拿出手机，点开了收款。

女孩干脆利落的给他转了钱后，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真的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她忽然这么说道。

许歧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她了，怎么就突然被骂了。

但秦语珺已经转过了头，眼睛静静地斜向了另一边，不再去看他了。

许歧也只好悻悻地往回走。

只是没走几步，他就听到身后似乎响起了什么动静。

是先前那个和年级主任谈话的中年男人出来了。

许歧本来是没精力去听什么八卦的。

但是这一次，他就是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躲在楼梯转角，悄悄地望向办公室的方向。

男人出来之后，就静静地看着秦语珺。

秦语珺也平静地望了回去。

下一刻，清脆的耳光让许歧都吓得缩了缩脖子。

“为什么逃课？”

中年男人的声音雄浑有力，隔着很远都听得清晰。

秦语珺被打的脸似乎有些泛红，但她从始至终都只是略微偏了偏头，一声没吭，眼神都没有过任何变化。

许歧没见过这样的女孩。

他身边的女同学哪怕稍微磕磕碰碰一点都有可能哭出来，更别提被人这么沉重地扇一巴掌了。

而秦语珺的眼里，甚至都看不出一丝委屈，更别提噙着泪花了。

她眼神淡漠的如同死雪。仿佛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打了她一样。

见她一言不发，男人又在她另一边脸上扇了另一巴掌。

这一次，更狠更重。

女孩水嫩好看的脸颊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红肿隆起。

“我在问你话！”

秦语珺依然没吭声。

她甚至只是潦草地扭过头，眼神像是看着一条狂吠可笑的野狗一样，漫不经心地扫了中年男人一眼。

随后又将视线斜到了一边。

那眼神似乎激怒了中年男人，他伸手还要打，却被吓得半死的年级主任拉住，连连好言相劝。

大抵还是些什么“体罚孩子不好”啊，“这样做影响不好有伤风化”之类没营养的东西。

中年男人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余怒未消地瞪了女孩一样，又扭头匆匆和年级主任交代了几句，便快步离开了。

他从许歧身边路过的时候，许歧几乎能感受到他虎虎生风的步伐，吓得许歧下意识往一边缩了缩。

等男人走后，他才敢偷偷看了一眼秦语珺的方向。

办公室门口，年级主任还在苦口婆心地跟秦语珺说着什么，但是她一脸根本什么都没有听进去的样子，眼神百无聊赖地斜到一边去。

正巧，对上了偷偷摸摸躲在转角的许歧。

再次对上眼神，秦语珺的眼眸似乎头一次泛起了涟漪。

像是干坏事被发现了一样。许歧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自己偷看她的私事，她会生气的吧？

不管换谁，被人看到自己被打的场景，都会生气的吧？

但是秦语珺脸上却没有多少变化。

许歧注意到，她悄无声息地将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

朝着许歧自己。

……比了一根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