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梓沫凝望着哀嚎不止的老河伯，心脏没来由得抽痛了一下。蓦然间，她想起了几天前的夜晚，捞着面条的老人还在乐呵呵地笑着，谈论起孙子的妖考，眼里满是期待……

无言的叹息响起，宋梓沫转过身，看着面前如同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摒弃脑海里的杂念，踏步向前。

很抱歉，没能救你，就让我们能给予你最后的解脱吧。

就像榕兰说的，没有人救得了老人的孙子，他们所能做的，不过是为这头发狂的鄙兽减轻痛苦，并在抓住始作俑者时，替他报仇。

雨丝飘零，打湿了宋梓沫的狐耳，雷光涌现，照亮少女眼底的光。无形的灵力在经脉间奔流，于狐娘的身周形成磅礴的威压。

“由于业障实质化带来的干扰，我们目前没有办法正面攻击到那只鄙兽。为今之计，就是用阵杀它。我们之中最擅长阵的，应该就是贺筱夭吧。”榕兰看向贺筱夭，问到，“有什么阵可以应对这种局面吗？”

贺筱夭想了想，说到：

“有，只需四人施展的阵法，目前能用上的有两种。一种是四象阵以及其衍生阵法，这种阵应变能力强，借天地四方之势困锁敌人。”

“另外一种阵法是我们贺家通常说的禁阵，名为引煞化劫阵。这个阵法能牵动敌人体内的业障，形成大劫，通过大劫的力量杀死敌人。”

“那就用引煞化劫阵，这里的业障已经严重影响到天地间的势，我们如果用四象阵，恐怕非但借不来天地的势，反而会被这混乱的天与地反噬。”榕兰果断地说到。

“嗯。”贺筱夭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三支鹤羽，交到三人手中，“这是贺家秘术千里传音的媒介，你们把它带在身上，过会儿靠近鄙兽后按照我的指令行动，明白吗？”

“明白！”宋梓沫接过鹤羽，将它塞进自己的怀里。

倏然间，榕兰又想起了什么，开口提醒道：

“那只鄙兽体内的灵力密度太过恐怖，我怀疑它已经导致了小范围万妖集破碎，大家待会行动的时候千万要注意前方道路的情况。此外，小心那些业障，千万别让那些东西沾染到自己身上！”

“万妖集……破碎？”

宋梓沫皱起眉头，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她看了看贺筱夭与余暗梅，发现他们也处于迷惑的状态。

榕兰深吸了一口气，语速极快地解释道：

“万妖集的本体是镜妖鉴通玄，而镜子本身就有着易碎的属性，纵使是镜妖也是如此。镜妖的本体难以承载这种程度的灵力密度，会出现如同空间割裂一般的破碎现象。”

“这种破碎现象在外界是无法用视觉去观察的，所以大家宁可用妖术探路，也不要拿自己去尝试。好了，就说这么多吧，我们出发。贺筱夭，你来指挥。”

“那好，我们走！”

*

跨过破碎的长街后，凄啸的烈风裹挟着惨烈的哀嚎拍击在众人的脸上，当宋梓沫真正站在那座由白骨堆积而成的圆坛之下时，她感受到了来自于血脉深处的惧意。灵力的运转在恐怖的威压下变得无比涩滞，就连手里的妖刀似乎也变得沉重了许多。

榕兰已经将两柄青白色的短剑倒持在手中，清冷的流光在刃锋之上涌动。贺筱夭的长剑也已出鞘，流转的阴阳二气将她拱卫在其中。余暗梅手里则捧着一条梅枝，冷冽的冰花自他的身上扩散开来。

“我们还要走近一点，大家稍后听我号令！”贺筱夭说着，脚尖点地，朝着白骨构筑而成的祭坛冲去。

宋梓沫抬脚，向前。

下一刻，眼前的景色骤然变换。

她忽然站在了一盏摇晃的灯笼之下，在肆虐的闪电风暴中，这盏灯笼竟没有熄灭，仍挂在朱漆的木杆上，散发出微黄色的灯光。

少女抬头望去，发现她站在了一个纯黑色的空间之中，无数碎块漂浮在空间里。而她自己就站在一小块碎块中。

在碎块群的中心，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白骨祭坛，猩红色的闪电就在祭坛上跳跃，笼罩着那个足足有三层楼高的不规则球体。

“这就是……破碎后的万妖集？”宋梓沫向着远处眺望，不多时，便在另外的几个碎块上看见了榕兰等人的身影。

刺啦——

就在宋梓沫观察之时，祭坛之上业障闪电竟腾跃而出，钻入黑色的空间中，又在另一个巨型碎块上骤然显现，将碎块上的楼宇残骸劈成粉碎。

“原来可以这样在碎块之间转移吗？”看着腾跃的闪电，宋梓沫心下了然，手腕轻晃，一道明亮的狐火自指尖甩出，消失在黑暗之中。紧接着，祭坛对面的一个碎块上，火光涌现。

“果然如此！”

就在这时，宋梓沫的耳边突然出现了贺筱夭的声音：

“喂喂，宋梓沫听得见吗？”

“听得见。”宋梓沫凝声回答道。

“好，我需要你前往那个上面有牌楼的碎块，后续我会告诉你怎么做。”贺筱夭说到。

宋梓沫抬眸，于黑暗之中看见了那座高耸的牌楼。

“嗯，我知道了。”宋梓沫运转灵力，一步踏出——

咔擦。

当脚下传来物体折断的声响时，宋梓沫内心就出现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下一刻，宛如海渊般沉重的灵力威压便朝着宋梓沫门面扑来，少女略显尴尬地抬起头，便看见了那个蠕动的银灰色球体，以及铺天盖地的血色业障。

“歪日！”

不假思索的，运起乱蝶穿花步，宋梓沫身形暴退。

与此同时，如同婴孩啼哭一般的尖叫骤然迸发，刺穿宋梓沫的耳膜，灌入大脑，诡异的鸣响在她的脑海里回荡，仿佛要把宋梓沫的思维搅碎。

宋梓沫眼前一黑，凭借最后的意识，猛地撞入黑暗之中。

眨眼之间，宋梓沫来到一块完全陌生的碎块之上。然而，她还来不及送一口气，缓解头脑的昏沉，一种毛骨悚然的预感便涌上她的心头，令宋梓沫下意识地跃向碎块的边缘。

下一瞬，业障所凝就的血色雷霆轰然出现在宋梓沫原先所站的地方！

“不好！把业障招惹过来了！”宋梓沫心头一紧，脚尖一点，刚落到心的碎块之上的身形再度窜出，奔向另一个碎块。

宋梓沫与业障在不同的碎块之间腾挪，猩红的雷霆死死地追踪着宋梓沫的身影，少女被迫在无数个破碎的空间中转移。然而，纵使如此，宋梓沫与电光之间的距离仍然在不断地缩减，甚至马上就要触及宋梓沫的尾巴。

“糟糕……这样迟早要去世的……”对于死亡的预感缠绕在宋梓沫的心头，凶厉的气息不断蔓延，宋梓沫甚至能感觉到身周的空气里已经染上了赤色的电光。

更令宋梓沫感到不安的是，由于奔逃时肆无忌惮地挥霍灵力，她的经脉已经开始出现碎裂的迹象，鼻腔里的火热正告诉她，她已经开始流鼻血了，这意味着她的身体正在高强度的运动之中崩溃，倘若不能及时停下来的话，纵使没有被闪电劈死，她也会因为身体的自行崩溃而死。

“怎么办，要跑不掉了……”宋梓沫压榨着身体的每一丝潜力，却绝望地看见，赤色的电光正在涌向她的身体。

忽然，有剑刃的铮鸣声响起，紧接着是恐怖的爆炸声。

“结束了吗？”

脱力的宋梓沫一个趔趄，摔倒在废墟之上，娇小的身躯翻滚了几周，终于停了下来。

抬起因皮肤开裂而沾满血迹的手掌，宋梓沫强行撑起疼痛的身躯，紧接着她看见了——

一柄青白色的短剑。

短剑斜插在砖石之间，剑身上布满了细碎的裂纹，残余的猩红色电光仍纠缠在剑刃之上，发出劈里啪啦的脆响。

“榕兰？”宋梓沫不由得抬起头，看向远处的万妖集碎块。

面色冷淡的榕兰朝着宋梓沫的方向点点头。

“宋梓沫！宋梓沫！你那边怎么样了！”耳边突然传来贺筱夭的声音，“业障影响了我的千里传音，现在你还好吗？”

“我没事。”强忍着肌肉的疼痛，宋梓沫咬咬牙，挣扎地站起身，“榕兰救了我。”

贺筱夭沉默了片刻，语气略带低沉地说到：“那就好，还能行动吗？”

“可以。”宋梓沫看着自己布满血污的双手，回答道，“我还行。”

“那……万事小心，我等你的消息。”贺筱夭说完这句话后，再度陷入了沉默。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脆响，青白色短剑上的裂纹骤然绽放，迅速爬满了整柄短剑，紧接着，短剑碎成了无数小块。

远处的万妖集碎块之上，榕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手掌，掌心中一缕黑色的气流闪过，又缓缓隐入少女的手掌之中。

一声叹息在雷声的轰鸣里消逝。

*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疲惫的宋梓沫终于站在了牌楼之下。

“贺筱夭，我到了。”

望着身前颓圮的牌楼，宋梓沫轻声说到。

“好，接下来跟着我念，还有把灵力释放出体外。”耳边再度传来贺筱夭的命令。

“慧尾撞月，北斗逆行，阴阳颠倒，乾坤翻覆……”

晦涩的咒文响起，灵力顺着破碎的经脉自宋梓沫的双掌之间流出。渐渐的，宋梓沫察觉到空中有一种无形的联系建立起来。

霍然间，一道逆转的太极图虚影出现在宋梓沫的身前，逸散在空中的灵力被这副太极图牵引着，纳入其中。宋梓沫抬眼望去，发现其余三人的面前，同样出现了一副逆转的太极图。

“……浩浩天道，杳杳地冥，善恶有辨，业火灼然……”

念诵咒文的声音陡然增大，似是洪钟大吕，振聋发聩。仿佛有漫天神佛屹立于此处，一同念诵着天地至理。

轰——

鄙兽身边的血色雷霆骤然亮起，劈斩在它的身上，于银灰色的鳞片上留下焦黑的痕迹，殷红色的血液从伤口处流出，滴落在白骨祭坛上，腐蚀出道道白烟。

伴随的尖锐的嘶鸣，肉球骤然耸动起来，鳞片之下的身躯鼓动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中钻出一般。

终于，耳畔不再传来贺筱夭的诵咒声，太极图开始飞速地旋转，直至变成了一片混沌。灵力源源不断地自宋梓沫的内丹中涌出，近乎狂暴地注入太极图中。忽然，太极图猛地一缩，化作一道锁链贯穿黑暗的虚空，栓钉在白骨祭坛之上。

“阵起！”

白骨祭坛之下，硕大的太极图涌现，数之不尽的业障冲天而起，在鄙兽的头顶汇聚成一团回旋的阴云。

似是感受到生命的威胁，失控的鄙兽更加奋力地挣动起来。数息之后，伴随着一阵飘零血雨，球状体自顶部炸裂开来。数以百计的兽首带着血污从球体中探出，发出暴怒的嘶吼。

那是被献祭者的头颅。

【逆浪】【灵咒】【流石】【炎阳】……数百道妖术与天赋同时被失控的鄙兽释放而出，那是属于被献祭者的力量，此刻皆为这只怪物所占据。妖术所构筑的风暴逆着重力，向上，直冲黑色的阴云。

“现在还想抵抗？晚了！”贺筱夭的声音传遍了每一个万妖集碎块，“劫来！”

阴云骤变，一股浩然广博的气息自其中焕发而出，宛若天穹下压，诸星低垂，就连旁观的宋梓沫也提不起一丝反抗之心。

“这就是劫吗？”宋梓沫凝视着那道雷光隐现的云团，低声喃喃道。

就在妖术风暴即将冲灭阴云之时，云层率先破了。

纯白色的雷光带着浩然正气从天而降，如同飞湍的瀑流，无视冲天而起的妖术，径直落在失控鄙兽的身躯之上。

轰鸣，辉光，高温，净化……雷浆淹没了一切，哀嚎不再刺耳，因为雷鸣响彻，血色不再奔涌，因为电光掩盖，污秽不复存在，因为死亡到来。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当宋梓沫从耳鸣与眼花中恢复过来时，万妖集的碎片便已回归原位，黑暗的空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燃烧着大火的废墟，鄙兽的身躯彻底化作了黑色的焦土，向外面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空气中，浩荡的天威依旧有所残留，仅仅是行走在这一片废墟之中，宋梓沫都能感到一阵心悸。

“咳咳咳……”

宋梓沫咳着，察觉到嘴里的一丝腥甜。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宋梓沫抬手，抹去嘴边的血迹，随后抬起头，便看见了榕兰的身影。

“没事吧，梓沫？”风里传来榕兰的问候。

宋梓沫看着不远处的龙娘，嘴角划起一抹柔和的弧度：“我没……”

倏忽间，宋梓沫瞳孔紧缩，一道造型古怪的梅枝自榕兰的左胸处穿出，血花绽放。

“榕兰！”

宋梓沫眦目欲裂，用尽全身的力量冲向前，接住倒下的榕兰。血液自榕兰的伤口处迸射而出，染红狐娘的脸颊。

废墟之上，一个手捧梅枝的男子冷漠的站在那里。梅花盛放的枝条上，龙血凝结成霜。

余暗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