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晴放下了手里的书,拿起桌上的茶,吹了吹,问:“县衙的事务还顺利吗?”说罢,低头喝茶。
魏庆书看着微微低头的燕晴,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和吹弹可破的脸蛋儿,回道:“不太顺。县尉和县丞不配合,就连典史和主簿也是傲慢难驭。”
“被架空了啊。”燕晴抬眼看了看魏庆书。
魏庆书心里慌了一下,忙把视线移开,口中回道:“是啊。也……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慢慢来了。”
“嗯。”燕晴随意的应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魏庆书张了张嘴,想说点儿什么,又无话可说。
只是短暂的冷场,却让魏庆书感觉过去了很久,心中更是有些慌张,努力试图寻找话题。“嗯……那个……哦,对了。下午的时候,接了个案子。”
“案子?”
“县尉石易说这个案子他已经断了,只是人犯拒不认罪,所以要交由我断决。”
“什么案子?”
见燕晴感兴趣,魏庆书莫名有些高兴,口中说道:“本县张集乡老妪张氏,年前去泰州境内看望自己的女儿。偏偏赶上大雪,山路很滑。途径璧山县绝壁山的山路上时,刚好看到拉车的冯二因一时不慎,正在山崖边挣扎。车子的一个轮子已经掉出了山路,那冯二试图将车子拉上来,可车上的货物实在是太多,车重,地上又滑,使不上力。看到张氏,冯二急急呼救。张氏也是热心肠,忙上前帮忙。两人用力,亦无法将车子拉上来。冯二想了个主意,要张氏抓着车把先拉住车子,以免掉下悬崖,自己只要把车上货物卸下来,便可将车子拉出来。未成想,张氏年迈体弱,竟是未能拉住车子。车子掉下悬崖,张氏眼看着也要滑下去,情急之下,伸手抓住了一旁的冯二。冯二一时不妨,身子歪了一下。张氏侥幸不死,冯二却是掉下悬崖,摔死了。”
燕晴认真听完,咂舌道:“这案子……石易是如何断案,以至于那张氏拒不认罪?”
“误杀。”魏庆书道。
燕晴沉默了下来。
魏庆书道:“张氏认为,自己是好心施救。当时自己也明确表示自己年迈体弱,抓不住车子,冯二却不认同。张氏觉得,冯二算是因自己而死,但判做‘误杀’,实属不该。唉……因为心中不服,张氏还差点儿在衙门口撞死。”
燕晴皱着眉头,沉吟许久,问魏庆书道:“依大梁律,该如何断决?”
“误杀。”魏庆书道,“大梁律法,因己无心之过而伤人性命,是为误杀。”
“误杀是什么刑罚?”
“罚金,杖刑,并流放三千里。”
“张氏若是年迈,单单一个杖刑,便要丢了性命。”燕晴道。
“是啊。”魏庆书道:“她亦是好心帮忙,若是因此毙命,这天下间,哪还有人会助人为乐?可若是徇情枉法,也是不妥。法不严则不治!倘若将来,有人蓄意杀人,以相助失误为由,则如何是好?助人者乃行凶者,待助者岂能心安?”
燕晴知道,魏庆书说的没错。
这案子,不论如何断决,都不合适。
即便是换做燕晴来断,她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沉吟许久,燕晴道:“断案,我不擅长。呵,我给你讲两个小故事吧。你别杵在这,坐。”
魏庆书拉了一张椅子,与燕晴隔桌而坐,问:“什么故事?”
“第一个故事呢,说是有一老妪徐氏,状告男子彭某撞倒自己,以至摔伤。彭氏拒不认罪,说是徐氏非自己所撞,自己只是好心搀扶。时任法……时任县尉王某判彭某赔偿。王县尉说:‘不是你撞的为什么去扶?’”
魏庆书愣了愣,脸上神情,似哭似笑。“真是……真是岂有此理。我泱泱大梁,自诩文明,倡道德,兴礼仪。若县尉皆如此断案,哪还有人敢仗义援手?恐唯剩见死不救之辈了。所谓道德礼仪,皆成纸上文章矣。”
燕晴微微一笑,不做评述,却说道:“第二个故事,说是张某和李某二人,素有嫌隙。一日,张某遇李某,吐了一口痰。痰落于李某脚边。李某恼怒质问,张某言大路非是李家的,自己爱吐哪吐哪。更说‘你去县衙告状,我亦不惧。’”
魏庆书眉头紧蹙,道:“故意挑衅,可是……以大梁律法而言,确实不可能判张某罪责。”顿了顿,又道:“只是……若挑衅之事,无法问责,则世人无惧,人心趋恶!”
“后来,李某怒从心头起,举刀杀人,张某惨死于道。李某亦因杀人之罪,被判斩首示众。”
魏庆书沉默了许久,叹气,不语。
燕晴也不再说话,端起茶杯,专心喝茶。
一直过了许久,魏庆书起身,对着燕晴拱手行礼。“魏某受教。”
“客气。”
魏庆书正待重新坐下,有仆人来报,说是门外有个自称名叫“萍儿”的女子求见,说是与魏庆书相识。
“萍儿?”魏庆书大为惊讶,愣了愣,看向燕晴。
燕晴乐了。“哎呦,可以啊魏大人,这红颜知己都追到昭和来了。啧啧啧,千里奔赴,实乃佳话。赶紧去吧,莫要辜负了美人恩呐。”
魏庆书脸一红,道:“殿下莫要误会,我与萍儿姑娘……”
“行了行了,人都来了,还不赶紧去见见?”
“呃……那我……”
“去吧去吧。”燕晴笑呵呵的摆摆手。
看着魏庆书匆匆离去的背影,燕晴嘴里啧啧有声,竟是有些嫉妒。
真是不爽呐。
魏庆书这么丑的家伙,都有艳遇。
自己这天生丽质的美男子,怎么就无人问津呢?
这下可好了。
有萍儿在,魏庆书不再孤枕难眠,大概也就不会对自己有太多想法了。
燕晴心情愉悦的喝了一口茶,又怔了一下。
话说回来……
这算不算被戴了绿帽子啊?
嗐。
管他呢。
燕晴释怀,又拿起书,看了起来。
虽然是本偏白话的怪志小说,可燕晴文化水平有限,看起来也有些艰难。
看不了几页,便又开始犯困。
没等睡着呢,魏庆书又来了。
与魏庆书一起来的,还有一个脸上脏兮兮的,穿着粗布衣衫的年轻女子。
“殿下。”魏庆书喊了一声。“这便是萍儿姑娘了。”
那萍儿姑娘偷眼看看燕晴,见燕晴抬眼看来,赶紧跪倒,颤声道:“见过殿下。”
燕晴有些茫然不解的看向魏庆书。
魏庆书道:“殿下身边,唯有绣娘,怕是不够用。以后,便由萍儿姑娘侍候殿下吧。”
“啊?”燕晴很意外,看魏庆书不像开玩笑,忍不住乐。“你给我送过来干什么?自己留着好了啊。难道怕我吃醋?哈哈,放心,我不在意的,你领走吧。”
“殿下误会了。”魏庆书道:“殿下贵为郡主,身边总该有三五个侍女随身侍奉。只有绣娘一人,终是不妥。而且,魏某身边有个小厮,够用了。若是多个侍女,反倒不便。”说罢,又道:“时候不早了,魏某不打扰了。”不等燕晴说话,便转身离开。
燕晴有些懵。
呆了一阵儿,再看跪在地上的萍儿。
虽然萍儿穿的是粗布破衣,但却依然能看出她身材极好。当真是前凸后翘,十分养眼。
脸上虽满是泥灰,仍是难掩丽质。标准的瓜子脸,大眼樱唇,我见犹怜。
“咳,起来说话。”燕晴说着,自己也站起来,走到萍儿身边,围着萍儿转了一圈。
萍儿紧张的瑟瑟发抖,却是不敢动弹,也不敢吱声。
“怎么搞的这么脏?”
“那个……路上怕遇到歹人,所以……”
“啧,怎么跑到昭和来了?”
“殿下和魏大人不……不在京中,怕被……被人报复。”
“这样啊……”燕晴上下打量着萍儿,视线最终落在了萍儿胸前,竟是吞咽口水,“行吧,先下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半个时辰后。
洗的干干净净,又换了一身府中丫鬟服饰的萍儿站在了燕晴面前。
燕晴捏着下巴,看着低着头一脸紧张的萍儿。刚洗了热水澡,再加上实在紧张,萍儿的脸上红扑扑的,看起来十分喜人。燕晴欣赏了一番,说道:“百花楼的女子,资质都很好,啧,你也不错。”
“嗯……殿下……谬赞了。”
“在百花楼几年了?”
“一……一年不到。”
“哦,接过多少客人了?”
“没……没数过。”
“喜欢在百花楼接客吗?”
“……”
“别害羞,问你什么老实回答。”
“嗯……不……不喜欢。”
“为啥?难道不爽?”
“……”萍儿的脸色更红了。
一个时辰后。
绣娘推门进来,刚好听到已经不太紧张的萍儿正在跟燕晴说着百花楼的趣事。“那客人长得倒是俊俏,就是……就是不太行……”
见绣娘进来,萍儿住了话头。
燕晴笑嘻嘻的说道:“绣娘,回来啦。”
绣娘黑着脸,瞪着萍儿,道:“出去!”
萍儿吓了一跳,看向燕晴。
“你先出去。”燕晴道。
萍儿这才匆匆离开。
待萍儿出了书房,又带上了门,燕晴这才笑道:“她是小魏……”
“我听来福说了。”绣娘不悦道:“这种腌臜女子,岂能带入府中!那个魏庆书,真是胡来!”又怒视燕晴,道:“你万万莫要有什么鬼心思!不然,我便杀了那女子!你要明白!事关重大!万一……”
“嗐!我心中有数,不会暴露了身份的。”燕晴有些心虚的回了一句。她很怀疑,若是绣娘晚回来一些,自己会不会忍不住**大发。“咳,说正事,事情办得如何了?”
“成了。”
“杀了几个?”
“都杀了。”
“啊?都杀了?周员外那么大年纪了,你也下得去手?店掌柜和店小二,可能也是被县尉胁迫才那么做的。你也杀了?”燕晴皱着眉,责怪道:“没想到你是这么残忍的人。”
绣娘似笑非笑的看着燕晴,问:“不是你让我杀的吗?”
“是啊,是我让你杀的,我也没说你杀错了。我就是惊讶你还真下得去手。我呀,菩萨心肠,即便是觉得该杀鸡儆猴,也肯定下不去手的。唉,毕竟是鲜活的生命,真杀掉……太残忍。若是我亲自去,可能会改了主意。嗯,改成打断他们的狗腿。”
“我心狠手辣,行了吧。”绣娘没好气的回道。
“唉。”燕晴皱着眉,叹气道:“心慈手软难成大事,你也没错。不早了,洗洗睡吧。”
“回来的时候,经过一家药铺。巧了,竟是有紫叶草售卖。我买了一些,给你熬水喝吧。其实呢,还可以熬成浆糊状,味道更好。”
“唔,好,好,好得很。”
……
是夜。
县丞赵迁的府邸。
管家万分自责的告罪。
赵迁却是摆摆手,道:“非你之过。那个燕晴,实在是……唉,若非燕晴刚好去了,那魏庆书,必死无疑!你这计策,是极好的。只是遇到了燕晴罢了。”
管家道:“燕晴这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端的是厉害。不过……”说着,管家眼眸中闪过一丝阴厉,“老爷,小的想了一天,又得一计……”
赵迁听管家细细说完,点了点头,道:“周员外不可杀,到底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且这些年也没少收他银钱。那牛杂粉店的掌柜和小二么……与石县尉沾亲带故的,杀了也不合适。”
“那……”
赵迁冷然一笑,做了个斩杀的手势。
管家心领神会,拱手退下。
半个时辰后,管家又匆匆跑来。“大人!大人!”
“如何?”见管家慌慌张张的样子,赵迁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大人!咱们去晚了一步,那人……被人杀了。”
“啊?”
惊疑未定,也没想出原因呢,又有家仆来报。
周员外、牛杂粉店掌柜和店小二,都被杀了。
县丞赵迁惊得差点儿把茶几掀翻了。
沉吟良久,发狠的笑了。“正合吾意!”说罢,又有些心惊胆战。“这个魏庆书和燕晴,当真狠辣!以后行事,当谨慎一些了。”
……
翌日。
县衙后宅。
魏庆书脸色阴沉,说道:“真被殿下说准了。这帮人,杀人如麻,当真可恨!”
燕晴唏嘘道:“实在是罪大恶极!唉!周员外一把年纪了,竟然也下得去手!太残忍了!对吧,绣娘!”
绣娘冷冷的看着燕晴,回道:“是,幕后主使,当千刀万剐。”
魏庆书不疑有他,又恨声说道:“定然要诬陷你我。”
“不怕,他们没有证据。”燕晴道:“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