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杂粉店的掌柜挨着店小二跪了下来,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官老爷魏庆书面前瑟瑟发抖的磕着头。“大老爷,小老儿就是狗胆包天了,也不敢胡乱栽赃大老爷啊。大老爷要是手头紧,一碗的钱都不给,也不打紧,全当是小老儿孝敬大老爷了。”

“你……!”魏庆书体似筛糠,戟指着店掌柜,哆嗦着嘴唇,竟是说不出话来。

店铺里静悄悄的,只有店掌柜和店小二以头捣地的声音。

围观的人,似乎连大气也不敢出。

“啧啧啧,魏大人好大的官威呐。”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

魏庆书愤然转脸,循声看去。

一个衣着华丽、身形富态的耄耋老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他冷着脸,冲着魏庆书拱了拱手。“魏大人若是实在是拿不出银钱,老朽倒是可以代为垫付。”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了一颗碎银,丢在了那店掌柜面前。“些许银钱罢了,岂能脸都不要了?”

没等魏庆书说话,刚才那位主持公道的中年男子板着脸说道:“周员外这是说的什么话!魏大人可是今科榜眼,王府郡马!岂能赖了百姓银钱!”说罢,愤然哼了一声,又对围观众人道:“诸位!且听我一言。这事儿原也简单!掌柜说魏大人吃了两碗粉儿,魏大人却说只吃了一碗。某以为,不论吃了几碗,粉儿已经下肚,无从查证,便就此作罢好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对吧?”

周围有人随声附和。

那周员外却是冷声道:“不是什么大事儿?阁下说的轻巧!倘若昭和百姓都学县令大人这般,把赖一碗粉儿的钱当做小事,那这昭和县,会变成什么样子?刘玄德有云:勿以恶小而为之!《后汉书》云:若敕政责躬,杜渐防萌,则凶妖销灭,害除福凑矣。”

“嘿!道理是这般没错。可是……周员外,你口口声声说大人赖账,可有证据?”那中年男子怒问。

“魏大人说只吃了一碗,又可有证据?”周员外反问。

“只吃一碗,就是只吃一碗。难不成剖开了肠胃瞧个究竟?当真是胡搅蛮缠!”中年男子气的够呛,一把拉住了魏庆书的衣袖,道:“大人!莫要与这帮人纠缠,咱便是一碗粉儿的钱都不给,他们又能如何!”

魏庆书的脑子有些懵,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甩开那男子的手,魏庆书怒视依旧在磕头的店掌柜和店小二,拳头紧紧攥着,紧绷着嘴唇,一言不发。

周员外冷笑道:“怎么?看魏大人的意思,莫不是真要打开肠胃,自证清白?古有关云长刮骨疗毒,何等盖世豪气!魏大人难不成要剖腹自证?呵,魏大人不过书生尔,没必要跟关二爷相提并论。”

魏庆书猛地抬头,怒目金刚一般瞪着周员外。

周员外竟是丝毫不惧,苍老的脸上,尽是傲然。

气氛竟是莫名有些紧张。

“掌柜的!”一声清脆的呼喊响起。

燕晴分开了人群,笑吟吟的走了进来。

她本不想过问,甚至于希望魏庆书便这么窝囊死算了。

可思来想去,又觉不妥。

第一,南柯在这,他不可能坐视魏庆书剖腹。这“救命”的恩情,何必拱手让人?

第二,若是魏庆书死了,说不准皇帝真的会立刻厚颜无耻的让自己再嫁。若是非要有个夫婿,那实在是没有换个人的必要。

第三,燕晴也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更替魏庆书生气,忍不住要拔刀相助。

她看也不看斗鸡似的站在一处的周员外和魏庆书,只是径直走到那店掌柜跟前。“行啦,别磕头了。我且问你,你欠我的一万两白银,什么时候还我?”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那店掌柜依旧跪在地上,却是不由的抬头,傻愣愣的看着燕晴。“这……这位小娘子!小老儿何曾欠你的银子了?还一万两?您是认错人了吧?”

小娘子?

老子……

算了!

天生丽质没办法呐。

“哪能啊。我有证人。”燕晴说着,回头问绣娘,“他是欠我一万两银子吧?”

绣娘抿嘴一笑,道:“确实。”

“看吧,我有人证。”燕晴冲着店掌柜伸出手,勾了勾手,“还钱。”

场面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片刻,那店掌柜惨嚎一声,嚷嚷起来:“老天爷啊!我何时借了你的银钱!一万两!我做什么能用那么多银子啊!小娘子,万不敢胡说八道啊。就是把小老儿卖了,也不值一万两啊!”

“你是不值这个价。”燕晴笑着转身,看向周员外。“周员外可以啊。当初可是你们俩一起借的我银子。周员外,赶紧还钱。”

周员外似笑非笑的看着燕晴,竟然并没有因为燕晴的胡说八道而生气。他拱了拱手,道:“见过南平郡主殿下。”再看魏庆书,笑道:“殿下如此诬陷老朽,可是为了帮助魏大人?”

“呦呵,你认得我呀。”燕晴倒也并不意外。

被燕晴此番一搅和,魏庆书心里竟是咯噔了一下,暗暗庆幸着没有因为一时冲动而剖腹。看这些人红脸白脸一唱一和,也意识到似是被人算计。想通此点,也便从盛怒中渐渐平复,他亦看出了燕晴所为的用意。心念一转,对周员外说道:“周员外是吧?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还是赶紧还了殿下的一万两银子吧。年纪一大把了,万不可赖账啊。”

周员外冷笑道:“大老爷还是先弄清楚自己吃了几碗粉儿再说吧。要不,便直接刨开了肠胃,看看有多少粉儿?”

“不急不急。”燕晴接过了话头,“还是先去周员外家,看看周家有没有一万两银子吧。若是有,那定然就是从我这里借的。南柯!”

已经吃完了牛杂粉,正在擦嘴的南柯一剑听到燕晴喊自己,冷着脸起身,走了过来。

“去,跟周员外跑一趟,找找有没有一万两银子。”燕晴的语气里充斥了欢乐。“实在没有的话,把周家的宅院卖了。”

周员外终于动容,愤声道:“殿下!你即便是皇亲国戚!也不能如此胡来吧?”

燕晴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没有理会周员外,却是看向魏庆书,道:“要不,县令大人先剖腹自证清白?”

魏庆书哈哈大笑,“男子汉,大丈夫,剖腹又算得了什么。只是……其实我确实要了两碗粉儿。不过,另一碗,我是请周员外吃的。”

周员外登时愣了。

主持公道的男子见状,原本还好似魏庆书一伙,此时却立刻转了矛头,口中说道:“魏大人说笑了,周员外进来时,您已经吃完了两碗粉儿。”

“哦,那应当是我记错了。”魏庆书道:“或是请你吃了一碗?”

“这个……”

“绣娘!”燕晴笑道:“查一查他肚子里有没有魏大人请的粉儿。若是没有的话,那定是在周员外肚子里了。”

那人闻言,脸色煞白,见绣娘手中多了一把短刀,更是脑子里嗡的一下子,腿一软,竟是跪倒在地。“大大大大人!殿下!小的……小的……”

周员外也是吓得连连后退。

围观众人似是生怕燕晴对自己的肚子不怀好意,也跟着后退,更有人怕殃及池鱼,竟是跑到了店外。

魏庆书抬手拦住了绣娘,冷面如霜。“算了,这种事情,罪不至死!来日方长,这笔账,慢慢算!”说罢,对燕晴说道:“殿下,咱们走吧。”

燕晴有些嫌弃的瞪了魏庆书一眼,转身往外走,边走边对绣娘说道:“绣娘!我小本本呢?把这几个人都给我记下来。”

魏庆书闻言,苦笑道:“不过一些鼠辈,何必与之计较。”

“你倒是大度。”燕晴没好气道:“走开!别跟我一起!”说着,一把推开了魏庆书。

魏庆书有些尴尬,看燕晴健步如飞,怒气冲冲的背影,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绣娘追上燕晴,说道:“午饭吃什么?”

“吃个屁,没胃口,回府吧。”燕晴黑着脸,道:“隔夜饭不好吃,隔夜仇不好受!你查一查,那几个人,是不是故意要坑魏庆书。如果是……唉。”她叹了一口气,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态。“若是我所料不差,幕后主使很可能会一不做二不休的把这几人通通杀了。可怜的,死在自己人手里,必然会死不瞑目的。也是愚蠢!就不知道‘与狼为伍,终入狼腹’的道理吗?”

“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你这话说的,毫无人性。”燕晴训斥道:“那可是鲜活的人命!岂可不管不顾!”

“那……派上几个府中护卫看护几日?”

“不用麻烦了,你今夜出府,送他们一程。”燕晴唏嘘道:“死在敌人的手里,总比死在自己人手里,更好受一些。唉,人固有一死,或死的悲壮,或死的憋屈。悲壮一些,总是好的。”

绣娘嘴角抽搐了一下,沉默良久,阴阳怪气的夸赞道:“你倒是心善。”

“唉,菩萨心肠,没办法。”

……

傍晚,县衙后宅。

后罩房的书房中。

闲极无聊的燕晴正拿着一本书昏昏欲睡的时候,魏庆书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纸包。

“下午的时候,路过一家脂粉店。掌柜的说这种西域来的脂粉,十分难得。”魏庆书说着,脸色竟是红了。手里提着纸包,犹豫着是要递给燕晴,还是直接放在面前的书案上。

燕晴打着哈欠,瞄了一眼魏庆书手上的纸包,嘴唇内敛,伸出香舌,润了润双唇,才问道:“嫌我丑啊?”

“啊!非……非也!我……咳,就是……”

“行了,放桌上吧。”燕晴觉得好笑,问:“第一次送女子礼物啊?”

“嗯……是,是啊。”魏庆书搓着手,有些局促。

不是第一次与燕晴说话,却是第一次与燕晴独处。原本魏庆书也不觉得有什么。可真到了这个时候,竟是莫名有些紧张,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特别是看到燕晴甜美的笑容,更是心跳加速,脑子发懵。

燕晴抿嘴笑笑,忽然想到一事,道:“小魏啊,有个事情,我比较担心。”

“何事?”

“我担心,今日里陷害你的幕后主使,还有后招。比如……”燕晴说道:“比如将那周员外等人尽数杀了,再栽赃陷害你我!”

“啊?不至于吧。”魏庆书道:“杀人岂是儿戏,哪能说杀就杀?而且……那周员外,是昭和有头有脸的人物,当不至于随便杀了。牛杂粉店的掌柜和小二,今日下午我也查过了。那二人,是县尉石易一个妾室的远房表亲。沾亲带故的,不好下手的。另一人,也是……”

“我看未必。”燕晴打断了魏庆书的话,笑道:“未雨绸缪,还是很有必要的。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嗯,殿下所言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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