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光了许歧和温雨婷辛辛苦苦攒下来的那么一点可怜的钱，打通了关系，将许歧送进了四高去上学。
拎着那个老旧的书包，穿着洗的发白的衬衫，许歧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一双双陌生的视线。
他记不清多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了。
视线里生长着腐烂的枝，在好奇，在猜疑，在窃窃私语。
幸好现在的许歧，已经学会接受这些东西了。
高中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
——
四高是寄宿制学校。但是住宿要交宿舍费。
许歧想了想，每天坐两个小时一块钱的公交，应该是比住宿费便宜的。所以选择了走读。
只是他晕车的毛病真的很严重。尤其是坐公交车。
每天两个小时的上学放学，都是他最痛苦的时间。
只是渐渐适应了之后，许歧也能从每天下车就吐的昏天黑地，变成强忍着恶心渐渐恢复过来。
在学校的生活也没有想象中顺利。
陌生的环境，完全听不懂的当地方言和口音。许歧觉得自己和这个班级里的同学格格不入。
但他的运气还可以，这个班的大部分同学都是没什么恶意的普通人。
或者没什么恶意的有钱人。
班上有几个男孩子算是富家公子哥，平时穿的都是许歧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名牌，吃饭买零食也很阔绰。
他们倒是对许歧没什么敌意，有时也会乐呵呵地拉着许歧给他讲各种事情。
讲每天晚上怎么翻墙出去上网或者去洗浴中心。
讲几百块钱，就能和洗浴中心的技师要特别服务。
给许歧讲这些事情，似乎很能满足他们的虚荣心。
他们甚至提出请客，要带许歧这个雏开开荤，见见世面。
许歧拒绝了。他胆小。
不仅仅是害怕这种事情。更是害怕欠这么贵的人情，自己还不清。
“切，怂蛋。”
他们虽然嘴上会嘲笑几句，但是也没有强求过许歧。
甚至平时偶尔愿意大方的请客，带许歧吃食堂最贵的东西。
许歧虽然感觉自己并没有融入班级里，但是校园生活也没有想象中糟糕。
跟不上的学习进度。看着同班同学谈恋爱时，青涩地拥抱接吻。
看校园里那些裙子漂亮成绩又好的校花女生。看那些又高又帅，篮球吉他样样都帅的男孩子。
……全部都和他没有关系。他只能看着。
许歧也清楚。所以他从来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
他更希望将自己的生活留在窄窄的一方课桌里。
课桌里就是自己的全部世界。
课桌外的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
——
之后的半年，就乏善可陈了。
生活似乎一下子变得枯燥而无味。
温雨婷干着酒店的前台，轮班的时候就去附近的便利店兼职收银。
许歧则是天天浸泡在窄小的校园生活里。放学后就挤出时间用手机写小说。
很多渺小的愿望，两个人都在一点点等待着拼凑。
比如空调。
比如电脑。
比如夏天的第一个冰淇淋。
电脑和空调是同一天到货的。那天温雨婷甚至专门请了假，和许歧坐在客厅里。
两个人表情庄严肃穆地像在举行什么仪式。
“……我要开了？”
“嗯！”
叮的一声，伴随着吱吱呀呀空调叶片转动的声音，一股带着难闻潮气的清凉迎头而来。
许歧和温雨婷同时打了个寒颤。眼里都露出了激动。
“好凉快！”
“阿歧！我们有空调了！”
许歧看到了温雨婷眼里的晶莹。
他抱住了她。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温雨婷差点哭出来。她也死死抓着许歧的T恤衣领。
许歧突然觉得很好笑。
如果让他的同学们知道这件事，他们肯定不能理解，只是吹到空调的风为什么会让人开心到哭起来。
许歧也不知道。
他们的幸福和满足感，已经廉价到这种地步了。
两个人享受了半个小时的空调。感受着那间焚尸炉，终于变成了没那么热的太平间。
好像没什么区别，又好像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温雨婷始终不肯松开抱着许歧的手。
直到啪的一声。吱呀的空调突然关上了。
两个人扭头静静地看着空调，良久，突然相视一眼，同时噗嗤笑了起来。
“……果然又跳闸了呢。”
“阿歧的笔记本电脑都还没插上电源呢。”
“看来要关点电器了。”
“关什么呢？”
温雨婷关了灯。
明明许歧说过，自己很怕黑的。可温雨婷还是关了灯。
重新打开了空调，许歧感觉到她轻轻搂着自己的肩头，软软地咬着自己的肩膀。
“阿歧说过。夏天太热是阻碍两个人拥抱的最大障碍。”
“……那现在呢。”黑暗中，她的眼睛像是萤火虫一样微亮睁大。
许歧想了想，这一次他没有推开她。
老老实实地扮演好了大号抱枕的角色，乖乖任由她抱着自己。
温雨婷抱得很开心。还眯起眼睛揉乱了他的头发，仿佛rua着大狗狗的毛。
许歧又觉得热了。
“嘿嘿，我可是为了抱阿歧才下决心买的空调呢。”温雨婷的声音细腻又带着俏皮。
许歧没有理她。他知道她在逗自己。
她一直都喜欢这么逗自己。
就算不开灯，许歧都能猜到她那笑眯眯又带着一丝狡黠的样子。
这一次，许歧真的没有动。
太热已经不能成为他的借口了。
随她开心就好了。
可是等到最后，许歧只等到了一个湿漉漉的吻。吻在了额头。
“我们家阿歧也变成大孩子了呢。”
温雨婷的眼神变得柔软，声音也细声细语起来：“个子不知不觉已经比姐还要高了呢。”
“要是少吃点泡面的话，应该可以更高的吧。”
许歧也不确定。他一直在同龄人中都算偏矮瘦的那一种，一眼看上去就营养不良。
他也没想过自己会不会长得更高。
“可是长得高又有什么用呢？”许歧小声说。
“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啊。”温雨婷眨了眨眼睛。
“阿歧本来就长得那么好看，等到个子再高一点，很快就会有班级里的女孩子给你递情书啦。”
许歧真的很想告诉她，少看点言情小说。
“……不会有人给我递情书的啦。”
“为什么？”
“因为没人会喜欢我这么阴沉又孤僻的人。”许歧认真地说。
他没敢告诉温雨婷，自己其实在新学校连真正意义上的朋友都没有一个。
除了随大流，和那帮男生凑在一起之外，也没有能交流的人了。
大部分时候，他都是自己呆在座位上，什么都不做。或者拿着小本子写小说灵感或者随笔。
说不清是自卑还是什么，许歧真的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
呆在自己偏僻的小座位里，其实就挺舒服的。
温雨婷似乎有些失望，她嘟起嘴：“怎么会！校园生活要是没有甜甜青涩的初恋暗恋，不是会很遗憾嘛？”
许歧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垂了下去。
“缺的东西多了。不差这么一两个了。”
温雨婷有些生气。
“笨阿歧！不许泄气！”
“你什么都不比他们缺！”
“我要阿歧赶快给我长成帅帅的大男孩，然后找到超级漂亮可爱的女朋友！”
“听到了没有！”
许歧望着她，眨了眨眼睛。
最后他只是默默地低着头，嗯了一声。
温雨婷这才舒服地靠在他的身上。享受着他的体温。
……日子应该还很长。
很长很长。
——
——
因为没有赶上高一，许歧不管学习什么都很吃力。
加上他本来就不是很擅长数学，进四高也选择的是文科班。
所以每当夏夜小飞虫和电风扇周旋的晚自习，他望着那些天文数字一样毫无关联的数学题目，最后都会泄气地放到一边。
然后拿出自己的小本子，写写随笔灵感，散文杂文，或者短篇小说。
这是许歧最快乐的时间。
周围的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低着头沙沙响着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而自己坐在他们中间，同样用笔潦草的写着文字，那种感觉非常棒。
他突然觉得，自己也许和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
大家都是在焚尸炉里扑腾的蛾子，我只是比他们早一点见到了不一样的人生而已。
……他以为是这样的。
但是当路过的教导主任，将他写小说的本子撕成了碎片，然后怒斥他不务正业不专心学习的时候，他又突然清醒了过来。
不可能一样的。
老师眼里的一般孩子，不可以不专心学习，少考一分就上不去理想的大学。
可自己不写小说，根本没钱上大学。连高中都上不完。
我们过得，根本就不是一样的人生。
许歧看着地上破烂成一团的小本子，轻轻地将它们捡了起来。
他也没有那么难过。只是有点惋惜。
人与人之间真的没有那么多善意的。
别人最心心念念的宝物，对自己来说随便践踏也没有关系。
人类本就是这样不能互通的。
最后，他将东西全部装进了书包里，然后不顾教导主任气的涨红的脸色，还有周围同学目瞪口呆的表情。
“我不上了。”他这么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