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鼠说他想改变这个世界。

语气相当坚定,表情也很坚决,想来应该是被城主和老约翰所做的恶心勾当触动到了,于是便要立下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啊,不对,是要改变这个世界,把这个不完美甚至称得上丑陋的世界变成他所期望的模样。

多萝茜觉得这无可厚非啊。

她又伸出手来摸了摸小老鼠的头,态度略微有点散漫地说:

“真的吗?那不错。”

小老鼠不蠢,他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老师那散漫的态度。

他有些不解。

“您不支持我?”他问,“是因为您觉得我这想法不对么?”

“怎么会。”

多萝茜一边把小老鼠那头耀眼如阳光般的白金色碎发揉乱,一边语气随意地回答:

“虽然这世界既不黑也不白,而是一道混沌的灰,但看到那些让人作呕的事之后……的确还是很难按捺得住想做点什么的冲动,所以我没觉得你的想法不对。”

“那老师你为什么是这样的态度?”

“这样的态度?什么样的态度?”

“……”

小老鼠沉默片刻,盯着多萝茜的眼睛说:

“我觉得老师你一点都不在乎我说的话……”

他顿了顿,很认真地问:

“——是因为老师你觉得我不可能实现这个目标么?”

多萝茜正准备把小老鼠发丝绕到自己手指上的动作停住了,她的表情也不再散漫——她挑了挑眉,勾起唇角,笑容便如同罂粟花般绽放——这时候的她看起来忽然就完美符合魔女这个概念了。

危险,神秘,高深莫测,看似近在迟尺却始终遥不可及。

她收回手,满脸玩味地盯着小老鼠,说:

“如果我回答‘是’的话,你会不会失望啊?我亲爱的学生?”

小老鼠摇了摇头。

“不会。”

他的表情依旧很认真——他总是这样认真,有时候多萝茜甚至觉得小老鼠不像是她能教出的学生,毕竟她觉得自己从四百年前开始就逐渐变得不着调了,简直称得上在游戏人生——这样的她怎么会教出小老鼠这个心思简单又透明,像水晶一样的学生呢?

多萝茜在心里叹了口气。

要是这小东西坏一点就好了,但凡他坏一点,她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每次都对这小东西束手无策。

——她终归还是不想让这小东西失望。

于是多萝茜想了想,然后给小东西解释:

“虽然你可能会不服气,但是啊,我真不觉得你这小家伙能改变这个世界,毕竟以实玛利大陆早就真正意义上烂到根里去了,谁来了恐怕都不行……”

可小老鼠似乎很不服气,他说: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一听这话多萝茜就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她边笑边抬起手按在胸口,微微阖眼,感受着那经历了四百年时光却仍旧未曾完全愈合的伤口传来的阵痛,忽然就想起了过去那段峥嵘岁月。

但她这次倒没有沉湎于昨日的幻影无法自拔,而是很快就清醒过来,摇了摇头后微笑着对小老鼠说:

“可老师我真的试过,然后失败了——怎么,我亲爱的学生,你不会觉得你这个最多只能活一百多年的短生种要比身为魔女的老师我更厉害,能彻底改变以实玛利大陆这个烂到骨子里的世界吧?”

小老鼠不说话了。

多萝茜觉得“啊,这小东西大概终于听进去我说的话了”。

老实说她觉得年轻人有梦想是很正常的事啊,谁年轻的时候还没个梦想呢,但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志向当然可以高远,前提是要脚踏实地,小老鼠想当勇者想成为英雄她没有意见,但一上来就是要改变整个以实玛利大陆创碎旧世界……

多萝茜觉得这多少有些不切实际了。

“漂亮话谁都会说,”她告诉小老鼠,“我年轻的时候还整天嚷嚷着‘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呢,可现在以实玛利大陆不还是老样子?平民依旧是平民,贵族依旧是贵族……”

“以前我觉得我能改变世界,后来我才知道,能让自己不被世界改变就已经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啦。”

多萝茜忍不住自嘲地笑。

她看向小老鼠,轻声说:

“你有这样的想法,很好,老师很欣慰,因为这说明你有一颗正直的心,但凡事要量力而为,至少现在的你说要改变整个世界,老师非但不会觉得你志向远大,反而会觉得你是在异想天开——我亲爱的学生,因为你把改变世界这件事看得太轻松太简单了。”

说完这些话多萝茜又开始迟疑。

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太过分了。

人是要脚踏实地没错,唉,但一个人的眼界似乎又理应超出他的能力,否则为什么还要有天堂呢?

多萝茜觉得自己这下真成了扼杀小老鼠梦想的罪魁祸首了。

她又咬起指甲,犹豫着要不要再告诉小老鼠她后悔了,其实梦想也可以既美好又单纯,例如创碎整个旧世界,改变这丑陋又畸形的以实玛利大陆。

可这时候她忽然听到了小老鼠那甚至称得上冷静的声音。

“或许您说的话很有道理,老师,”他一字一顿,宛若挥动铸造锤敲击铁砧般说,“但我觉得人既然活着,那就要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多萝茜愕然。

她觉得这句话相当耳熟,于是稍微回想了下,便猛然惊觉——这不是她很久之前写在书架上某本书扉页的话么?

她哭笑不得,又觉得心情复杂。

这小东西……居然用她亲手写下的话来堵她的嘴?

奇妙的胜负欲涌上来了。

她像个真正的魔女那样发出带着明显戏谑意味的笑声,对小老鼠说:

“好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咱们打个赌好不好?”

“打赌?”小老鼠愣了愣,“赌什么?”

“就赌你能不能改变以实玛利大陆。”

多萝茜露出堪称魅惑的妩媚笑容,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小老鼠的额头:

“要是你真的改变了以实玛利大陆,那老师就无条件答应你一个要求——无论是什么要求都可以,哪怕你想要老师嫁给你老师都不会拒绝,如何?”

小老鼠闻言却陷入了沉默。

多萝茜以为这小家伙是终于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了,怂了,不敢轻易做决定了。

可小老鼠很快就重新开口,有些为难地说:

“老师的赌注是无条件的要求……可我给不出同等价值的赌注,我的一切都是老师你给的,无论是我身上的衣服,那柄圣剑,甚至是我这条命。”

他抬起头,老老实实地对多萝茜说:

“所以……抱歉,老师,我没办法跟您打赌,因为这对您……不公平。”

多萝茜愣了一下,接着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真是荒谬。

她想。

居然会有人因为自己拿不出够格的赌注而拒绝一份无论怎么看都是自己占便宜的赌约?

真是……够诚实,也够蠢呢,我可爱的学生。

过了会儿,终于笑够了的多萝茜随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却不知为何垂下眸,轻声说:

“不,我觉得很公平,我的赌注是一个无条件的要求,而你的赌注则是你自己——我亲爱的学生,如果你输了,我要你的骨,你的血,你的肉,你的灵魂——我会把你变成不死的亡灵,我要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小老鼠依旧觉得这不公平,他继续坚持道:

“但我的价值与老师您的价值完全不相同,我是短命的人类,而您却是强大的魔女……”

但多萝茜打断了他。

用手——多萝茜并起两指,轻轻按在小老鼠的嘴唇上,强迫他闭上了嘴,然后她踮起脚尖,用另外一条胳膊环住小老鼠的脖颈,把自己的嘴唇也贴在了那两根手指上。

他们如此近在咫尺地对视。

多萝茜咯咯地笑着,看着小老鼠略显慌乱的眼睛,轻声呢喃:

“不,这是用所有换所有,小东西,这怎么会不公平呢?”

小老鼠终于不再反驳了。

他点了点头,艰难地说:

“那……好吧,我同意跟老师您打这个赌。”

多萝茜却依旧不满意。

“你这是什么语气?搞得像是我在强迫你一样,小东西,我要你重新说一遍——我要你大声说你同意跟我,跟灾厄魔女打赌!”

小老鼠咽了口唾沫。

他认命般闭上了眼,但又仿佛明白了什么,于是鼓足勇气,很认真很大声地喊:

“我同意——同意与我的老师——灾厄魔女多萝茜——打赌——赌我一定会在死之前改变以实玛利大陆!”

“真乖。”

多萝茜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像喝醉了酒一样,脸颊带着莫名其妙酡红的她忽然想奖励一下自家乖巧听话的学生。

她对小老鼠说:

“你闭上眼。”

小老鼠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闭上了眼。

于是多萝茜挪开了那两根手指,接着做出了连她自己都觉得疯狂的事。

——她吻上了小老鼠的唇。

但又不止是吻,简直像是在撕咬,她用虎牙咬破了小老鼠的嘴唇,尝到了少年甜腥的,带着铁锈味的血。

这之后,她终于放开了彻底陷入痴呆状态的小老鼠,露出堪称妖艳的笑容,用指尖点了点自己那沾着鲜血的嘴唇,向少年宣布:

“于此,我们的赌约就正式生效啦,所以以后请多多指教咯……”

“——我·最·亲·爱·的·学·生。”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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