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盖传来疼痛。

手臂传来疼痛。

额前传来疼痛。

手上有着相当粘稠稀释的感觉。

睁开眼,才察觉到自己滑入了山沟里。

浑身上下都很疼,想要拿出手机照亮,却发现好像随着刚才滑入其中的时候,就一并掉落到不知名的方向了。

我只能摸索着,从地面起来,寻找着可以倚靠的墙面,强忍着疼痛,向着爬出山沟的方向走着。

我知道的,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知道的。

看到那样悲伤,痛苦,哭泣的她,我也无能为力。

我什么也做不到。

即使想要说不要哭,但是罪魁祸首就是我。

即使想要说交给我,我却什么也做不到。

即使想让她就此放弃,但是我却没有那个资格。

过去的记忆在脑海里翻涌着。

只是犹记落日的余晖下,少女那略显寂寞的背影。

犹如燃烧的余烬般,悲凉无比。

在那灰烬中,残存的祈愿,强烈的愿望。

我大概是察觉到了。

所以才,拼命地,想要成为什么都能做到的模样。

但是并不是那样的。

那样的我给了她不该有的,虚假的情感。

只是虚妄,只是谎言,只是假象。

所以才在之后,快要毕业的时候,变得相当不自在。

因为察觉了那份感情的正体只是将她当作替代对象的,虚假的伪物——

嗡。

黑夜中,传来了手机的响声。

我望向四周,才看到有一处地方在黑夜中被光芒笼罩。

拖着浑身破烂的身体,我艰难地走了过去,拿起了手机。

手机的屏幕已经出现了横贯的裂痕。

好在还能用。

我按下了接听键。

“小楚,你在哪?”

电话那头传来了千依的声音。

“……稍微有点事。”

“是吗,我听宝雅说,会场出了点事,你们就先离开了。”

“嗯。”

看样子宝雅并没有把那件事说给千依听。

我稍微松了口气。

“千依你先吃吧。”

“你呢?”

“我……在外面办点事,回来后自己做点面。”

“好哦,那你注意安全。”

“啊。”

我挂断了电话,然后拨打了阿雪的电话。

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打过那个电话了,自从三年前,和她分别后。

我们相互有着默契,不主动联络对方。

因为,即使联系,大概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吧——

电话被接通了。

然而那头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听见了轻微的啜泣声。

“——”

想要开口。

却发不出声。

只有哽咽。

只有啜泣。

只是踉跄,而又断断续续地哭泣。

啊啊,一旦话落到嘴边,就变得难以张口起来。

我知道的,她其实怕黑。

我知道的,她其实并不是讨厌现实。

我知道的,她只是想要从现实中逃离而已。

深吸了口气。

努力地抑制着那份嚎哭的冲动。

带着连自己都丢人的哭腔,开口着。

“我还记得,你画的那个连环画。”

“……”

那边只是传来哭泣声。

“那时候,你说,你想做与众不同的黑羊。”

“……”

“但是,并不是那样的吧。”

“……嗯。”

她小声地,卑微地回应着。

她只是想要全力地逃离这个会让人受伤的,残酷的现实。

期待着有人为她穿上合脚的水晶鞋,给予她变为人鱼的魔药,将无聊的世界打破。

“并不是想死,只是因为活着这件事,真的很痛苦吧。”

“……嗯。”

她的声音听上去那么无助。

她又像是变回了,当时的那个样子。

“我知道的。”

我知道的。

因为我也曾经一样。

大概是产生了奇怪的共鸣,才会擅自地握住了她伸向的那只手。

“等等,我马上——”

迈动着疼痛的双腿,断裂感从小腿传来,我咬紧牙关,努力不发出疼痛声。

“去找你。”

电话那头还在哭泣着。

“所以,等着我。”

将手机放入了兜里。

我并没有挂断,只是放入兜里,向着山沟上爬着。

人活在世,都在寻找着,自己在这个世界中的位置。

想要寻找自己活着的地方。

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为这个世界很大。

可供一个人容身,去活着的地方很少。

那在无聊的世界中寻找有趣呢?

也不难。

但是也不简单。

手抓住了一块陡峭的岩石,忽然松动了一下,吓得我换了个抓的地方。

心脏剧烈地起伏着。

但是,当作出与常人不同的举动的时候,会遭遇各种不被理解,也是理所当然的。

想要逃离也是理所当然。

举办学园祭的时候。

一起拍电影的时候。

都引来了不少的非议。

虽然最后都有好好地收尾,给校长和社团的指导老师一个好好的交代。

嘛,其实还挺有趣的不是吗,毕竟大家过学园祭的时候,都开心地露出了笑容。

那样就够了。

探出脚试探着着脚点,向着顶部爬去。

好不容易才爬了上来。

不过本来就灰头土脸的样子也变的更加难堪。

衣服上也是到处是灰。

这可是哥哥的衣服,希望到时候千依不会怪罪。

我一瘸一拐地走在漆黑的森林里。

并不是漫无目的,而是看着地上的树叶被踩下的痕迹,沿着那条痕迹,听到了哭泣声。

我知道是谁。

我拨开了灌木丛,她正蜷缩在树下,小声地哭泣着。

“我来了……”

她听到我的声音,惊讶地,又开心地抬头。

然后,扑进了怀中。

因为脚剧痛的缘故,根本无法承受她的重量,被扑倒在地。

“我——”

“我知道的……”

“——”

并没有说出来。

她只是趴在我的怀中,轻声地,又用力地在怀里哭着。

衬衫的衣角被死死抓着。

啊……

真是。

黑羊并不是与众不同。

只是因为和众人不同,而被排斥的存在。

所以想要逃离。

活着的事情很麻烦。

有趣地活着更不用说。

但即使如此,那时候我还是因为和她产生了其他的共鸣,才会和她一起在学校里胡闹着。

“还记得吗,学园祭的篝火晚会。”

“嗯……”

她抬起头,红着眼眶,嘴角微微弯出开心的弧度。

“一直……一直记得……”

那并不是一场容易的事,先是去街道的办事处报备,又去了消防局。

但是并没有这么容易,即使如此学校也不情愿。

最开始对我们那异想天开行为的人们,主动地帮忙在学校里收集着所有同学的签名,然后呈交给校方,还拜托了社团的指导老师和其他老师一并请求,才得到了许可。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何でも屋啊……”

学园祭的成功,是所有人的努力。

电影也是,如果不是班上会剪辑的人,大概也做不出让人满意的成品。

“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的……”

“啊。”

我伸出手,摸了摸茶色的长发。

和当年一样,柔软而又顺滑。

是不是,稍微地,算圆满结束了呢?

“一起,回去吧。”

即使她的身体还在颤抖着。

即使她的眼角仍然带着泪痕。

即使她的声音仍然带着哭腔。

但她依然带着微笑。

开心地,喜悦地回答。

“嗯!”

对啊。

这就对了。

这样大概,也算是结束了吧。

月色悄然,将少女的脸颊,润色上了一层柔和的月光。

她就在那样的月光中,如此的美丽。

又如此地真实。

真实,而又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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