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真相到底还是缺了点儿能够让人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八卦情节。
原来不过是魏庆书进京赶考,巧遇被纨绔子弟欺辱的萍儿姑娘,仗义出手,反倒是被暴揍一顿。
落魄的书生隐忍至今,终于高中,便决定替那萍儿姑娘讨个公道。
“就这?”燕晴很不满的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魏庆书。
“便是如此。”魏庆书道。
“那萍儿姑娘就没有因为你英雄救美而以身相许?”燕晴问。
魏庆书看着燕晴,愣了一下,诧异道:“何至于此?”言毕,又意识到燕晴兴许是误会了,忙澄清道:“自是没有。殿下勿要多心,魏某与萍儿姑娘,清清白白,绝无任何苟且关系!”又发现燕晴神色间似是有些失望,以为燕晴不信,不由皱眉道:“殿下若是不信,自可去寻那萍儿姑娘求证。她便在百花楼中。”
“我信不信不重要。”燕晴看到魏庆书一脸认真的模样,竟是忍不住笑了。
如果魏庆书说的是真的,那么,不是萍儿姑娘太丑,便是魏庆书太正经。
如果魏庆书说的是假的……
也无所谓。
他们俩是清清白白还是勾勾搭搭,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而且,看魏庆书这副桃花勿近又一本正经的模样,应当是没有说谎的。
“殿下信不信,自是很重要的。”魏庆书很严肃的说道:“此事,关乎魏某的清名。你我已然定亲,将来便是夫妻。夫妻之间,赤诚相待,岂可……”
“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个。”燕晴打断了魏庆书的话,沉吟了一下,说道:“我问你,你是打算去府衙擂鼓伸冤?”
“是。”魏庆书道:“魏某早便审慎思量过了。倘若之前,穷书生,风尘女,去状告富商子弟,必然艰难。故而隐忍至今。如今魏某已然是今科探花,亲自去擂鼓伸冤,那京兆尹定然不敢为了些许财物徇私枉法!”
还别说,这个魏庆书,长得不咋地,却是颇有几分侠义之心。而且,知道事不可为当隐忍,不似大多迂腐文人。想了想, 燕晴说道:“有道理。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即便是赢了官司,又如何?”
“自是让那纨绔子弟得到国法的制裁!”
“株连九族?”
“何至于此!”
“那就行了。”燕晴笑道:“莫说株连九族,连个午门斩首都不可能。按照大梁律法,这般状况,顶多就是罚金,挨板子而已。”
“殿下说的是。”
“既如此,你觉得那纨绔子弟,能善罢甘休吗?”燕晴笑的愈发开心了。“他是不敢动你的。毕竟你是今科探花,他区区一个商贾,不敢得罪你。可对付一个风尘女,倒也容易吧?即便不会要了那萍儿的性命,买了她回家,可就任由他如何折磨了。”
“这……”魏庆书哑然。
“当然了,还有个办法。”燕晴道:“你可以先把那萍儿买回家中护着。”
魏庆书有些尴尬,说道:“呃,殿下说笑了。魏某……魏某没有那么多银钱。”
“哈哈哈。”燕晴大笑起来,“我有一法,可替那萍儿姑娘报仇,亦可保萍儿姑娘安全。”揉了揉小肚子,继续说道:“饿了,吃完饭再说吧。走着,本郡主请你吃大餐。你看你瘦的,成什么样子。”说罢,大踏步离开。走出一段距离,回头看到魏庆书竟是没有跟来,便笑着喊道:“来呀!磨叽什么?”
魏庆书又踟蹰了一下,终是快步跟了上来。
进得一家酒肆二楼,两人落座,绣娘端起小二送来的茶壶,给二人斟茶。
燕晴喝一口茶,对小二道:“招牌的烟柳鱼丁,多放辣椒少放盐。再来四个拿手菜,两荤两素,凉热各半。湖东陈酿来一壶。嗯……对了,上次吃的那个什么百花果盘也不错,来一盘。就这些吧。”
“好嘞,您先喝茶。”小二答应一声,下楼而去。
魏庆书终于忍耐不住,见小二离去,这才问燕晴道:“殿下有什么好办法?”
“急什么,先吃饭。不是说了嘛,吃完了饭再说。”燕晴扫了魏庆书一眼,问道:“我记得你上次说,你是陆州人?”
“魏某祖籍陆州,开元六年,陆州饥荒,便随父母迁居河州,投奔了舅舅。”
“唔,开元六年的那场饥荒,听说很严重,饿死了不少人呐。”
“史料是这般记载的。那时魏某年幼,所见所闻,记不得了。”魏庆书手里抓着茶杯,却没有喝,只是有些焦躁的摆弄着茶杯。嘴角抿了抿,又道:“《开元实录》记载:开元六年,陆州大旱。江河竭、井泉涸、野无青草。运河龟坼,赤地千里,河中无勺水。民易子而食,析骸而炊……”
燕晴叹气道:“天灾,也没办法。”
“怎么是没办法呢?”魏庆书大摇其头,愤然道:“皆州府无能!救灾不力也!陆州本是北方富庶之地,常年五谷盈仓。即便灾情严重,只需州府全力救灾,当也不至于饿死那么多人!可笑的是,最终那陆州知州,竟是上奏朝廷,言救灾之功。朝廷竟予以表彰,更是满朝恭贺,歌舞庆之。当真滑天下之大稽!”
燕晴不喜欢这么沉重的话题,况且她身份敏感,不宜妄议朝政。瞄了一眼魏庆书身上破旧的衣衫,心思一转,笑道:“眼下好了,你高中探花,前程似锦,更与我定了亲,将来便有花不完的钱财。若是哪天再有什么灾荒,总也是饿不到你的。”
魏庆书有些讪讪,看了看燕晴,却是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忽然抬手抱拳,道:“还未曾对殿下道谢。”
“道谢?谢什么?”
“若非殿下不弃,魏某可就成了天下人的笑柄。”魏庆书道:“只是,殿下对状元和榜眼‘绣花枕头’的评价,有些不妥。”
燕晴想了想,顿时明白了魏庆书话里的意思。
金銮殿上夺亲,三王对魏庆书俱是嫌弃不已,自然会让他十分难堪。若是僵持不下,他魏庆书还真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至于“绣花枕头”的评价,魏庆书如何得知?
绣娘当然不会到处胡乱说话。
永嘉是个温婉性子,也不喜欢嚼舌头。
所以……
必然是兰阳那个小蹄子了。
燕晴笑一声,试探性的问道:“你见过兰阳了?”
“倒是未曾。”魏庆书说道:“殿试之后,总难免与一些同窗聚一聚,状元公自然不会缺席。他对‘绣花枕头’的评价十分不满。”
这句话,透露了两个信息。
第一,兰阳与状元公定亲了。
第二,是兰阳把“绣花枕头”的事情告诉了状元公,然后状元公告诉了魏庆书。
燕晴又问:“骂我了?”
“不至于。状元公是个文雅之人……”
“心里肯定骂我了。”
“这个……便不得而知了。”
小二上来酒菜。
燕晴拿起筷子,“尝尝,这家的菜,味道还是不错的。”
“多谢。”
“听说状元公貌似潘安,文武全才。”
“确实,魏某拍马难及。”魏庆书道:“状元公出自书香门第,自幼熟读经典,更有七步成诗之才。后来偷偷拜了武林名师,学了一身的功夫。据他所言,在江湖上,他还有个名号,叫什么‘玉面修罗’来着。”
“这么厉害的。”燕晴夹了一口菜,笑道:“榜眼呢?也这般厉害?”
“世家子弟,才高八斗。精棋艺,善谋略。相貌堂堂,器宇不凡。”
“这么说来,都比你强很多喽?”
“是的。”魏庆书道:“自愧不如。”
“你呢?有什么优点?或者说……擅长什么?”
“没什么优点,亦无所长。家贫如洗,世代农夫。文不能出口成章,武不能仗义行侠。长相么,有目共睹,亦难登大雅之堂。”
燕晴审视着魏庆书,发现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竟是一脸淡然,丝毫没有愧疚之色。沉默了片刻,道:“至少比较诚实。来,尝尝这个鱼丁。多吃点,这么瘦,一阵风都能吹跑喽。”
魏庆书却是没什么胃口,他心里还在想着为那萍儿姑娘伸冤的事情。一直熬到燕晴吃饱喝足了,魏庆书终于安耐不住,问道:“殿下打算如何对付那纨绔子弟?是有什么妙计么?”
“妙计?不不不,我的脑子简单的很,想不出什么妙计。”燕晴从绣娘手中接过手帕,擦了擦嘴,说道:“纨绔子弟么,打一顿就是了。”
“打一顿?”
“是啊。”燕晴道,“打断一条腿,再拿点儿银钱给那姑娘,当能解恨了吧?”
“这个……与告官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人呐,不管是遵纪守法的穷苦百姓,还是嚣张跋扈的纨绔败类,最怕的,往往不是国法,而是有人无视国法!”燕晴笑着起身,看着同样跟着站起来的魏庆书,说道:“带路。”
半个时辰之后,燕晴坐在富商的院子里,翘着二郎腿,吃着葡萄,一副惫懒模样。她的面前,一个衣着华丽的纨绔子,正在自抽耳光。看那红肿的脸颊,显然已经抽了许久。
燕晴身后,魏庆书有些哭笑不得。
还真是没有什么妙计。
似乎也不需要什么妙计。
看了看燕晴的侧颜,魏庆书心底感慨。
这个南平郡主,果然如传闻中那样,十足的将门虎女。她之前提及“嚣张跋扈”这个词。似乎这满京城中,最嚣张跋扈的,便是她了。娶了这般女子,指不定哪天会把自己给连累了……
等等,连累不连累的且不说,她不会——不会哪天对自己也这般欺辱吧?
夫妻之间,难免有个磕磕绊绊的。
万一哪天惹了她不快,岂不是要倒霉?
“咳。”燕晴自是不知魏庆书心中担忧,清了清嗓子,问那纨绔:“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不……不知道。请殿下明言。”那纨绔颤声回道。
“百花楼有个叫萍儿的姑娘,你认得吗?”
“萍儿……认……认得。”
“那就是了。我跟你说啊,那萍儿姑娘,是我未婚夫婿的姘头。你可知道?”
“啊?”不只是那纨绔惊了,魏庆书也是愣在当场。
“我未婚夫婿,便是大梁今科探花魏庆书。你可知道?”
“知……知道。”纨绔有些懵,但还是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不及细想,赶紧磕头求饶。“殿下饶命,小的不知其中关节。求殿下手下留情。”
“饶命可以。拿两百两银子,再打断一条腿。或者你赶紧去京兆府衙,击鼓鸣冤。唉,仗着是皇亲贵胄,无法无天,欺压良善!我自己都觉得我自己挺可恨的。像我这种人,必须让官府法办了!”
那纨绔听着燕晴的话,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说道:“有道理……啊!不敢不敢!殿下说笑了,说笑了……”
燕晴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又回头看了看刚才坐着的椅子。“这椅子不错,送我府上去。”说罢,哼着小曲走了。走出不远,便听到身后传来了那纨绔子的惨叫声。
绣娘的功夫极好,打断那纨绔子一条腿,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
站在大路上,抬头看看天,燕晴开始发愁。
再过段时间,天气就会越来越热了。
没有空调的日子,太凄惨了。
想想这些年酷暑的难熬,燕晴便觉得日子没法过了。
回头看到跟上来的绣娘和魏庆书,燕晴打了个哈欠,冲着魏庆书摆摆手,道:“走了。”也不管魏庆书作揖送别,领着绣娘径直回府。
回到晋王府,燕晴吩咐了仆妇烧水,正打算洗个澡,却见府中小厮着急忙慌的跑来。“殿下,圣旨到,王爷让您快去接旨。”
贞元帝下诏:命南平郡主燕晴与今科探花魏庆书明日完婚。
燕晴傻了眼儿。
拿着圣旨待了许久,抬头看着传旨太监,说道:“公公,圣上是不是忘记了?我还不到及笄之年。明日成亲?不合规矩啊。”
传旨太监尖着嗓子笑道:“殿下错了。圣上的意思,便是规矩。”
与此同时,刚回到下榻客栈的魏庆书也接到了圣旨。
贞元帝封魏庆书为昭和县令!后日启程上任。
魏庆书拿着圣旨,反复看了两遍,才确定传旨太监没有念错。
这就奇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自己得到的封赏,应该是些许银钱布匹,外加一个翰林的清要职位才对。
怎么就破例的给了个县令的封赏?
而且还是要去偏远的秦州昭和县。
另外!
南平郡主还未到及笄之年,如何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