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马算是定了下来。
晋王府南平郡主的郡马,便是魏庆书了。
按照梁国的风俗,魏庆书请了媒人,带了聘礼,亲自来到晋王府定亲下聘。
若是普通人家,未婚女子是要回避的。
不过,将门却并无这番规矩——燕晴这般说,所以竟是自从后宅出来,见了那魏庆书。
传闻有些夸张了。
魏庆书倒也不算特别丑。
只是实在太瘦,脸色蜡黄,明显的营养不良。
再加上身上洗的有些发白的粗布衣服和脚上破了洞的布鞋,形象确实不佳。
至于“邋遢”的传闻,更是不实。
魏庆书虽然其貌不扬,衣衫破旧,却也是干干净净的。而且,即便是见了武功赫赫的晋王,亦能不卑不亢,有礼有节。没什么气质,倒是有几分气度。
晋王对这个新女婿终究还是没什么好感,只是客套了几句,便打发了魏庆书离开。
看一眼魏庆书带来的寒酸聘礼,晋王的脸色变了好几下,想到今日朝堂上那些同僚的“恭贺”,再看燕晴,唏嘘道:“终是颜面尽失。”
燕晴哈哈一笑。
晋王又道:“幸亏你并非女子,不然,为了我外孙的样貌和前途,也断然不能认了这么一个郡马!”顿了顿,道:“想到陈、宋二人的得意嘴脸,为父这心里啊,堵得慌!”说罢,出了前厅,回了后宅。
燕晴仍旧坐在厅里,端起茶杯,灌了一口茶,抬眼看看被父亲丢在一旁懒得去管的聘礼,不由的叹了一口气。
绣娘道:“穷是穷了些,好在有些才华。”
“嗐,我不是为着这个叹气。穷不穷的,没什么大不了的。”燕晴道:“我是在想啊,魏庆书是三代单传。将来成了亲,家里没有争夺家产的叔伯、兄弟,没有勾心斗角的妯娌、姐妹,该是有多无聊啊。”说话间,燕晴满脸的遗憾,颇有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慨。
又想到自己将来竟是要嫁给一个男子,燕晴觉得荒唐可笑,却又不得不接受现实。眼下唯一的指望,就是在自己达到及笄之年,可以成亲之前,皇帝突发急症暴毙。到时候,太子安稳即位之后,老爹便可寻个机会,为自己正身。那样的话,便不用嫁给魏庆书那家伙了。
嫁给一个男人……
想想就鸡皮疙瘩四起。
绣娘听到燕晴的胡话,一时无语。
见燕晴起身出门,赶紧跟上,问:“郡主去哪?”
“禁足三日已过,当然是要出门了!”说罢,燕晴竟是提起裙摆,撒欢似的跑了。看那架势,像极了关久了的恶犬,终于出了牢笼。
绣娘拍了一下额头,追了上去。
大街上,主仆二人闲庭信步一般走在阴凉里。
待行至风月街街口的时候,绣娘眼疾手快,忽然伸手揪住了欲转身走向风月街的燕晴的后衣领。“郡主,王爷交代了,不准你去那种腌臜地方。”
燕晴委屈的不行。“谁说我要进去了?我就是……我就是看那边挺热闹的,便只站在大街上看看热闹而已。”
“王爷说了,整条风月街,都不准你去。”绣娘坚持着。
“你……哎呀,你看!那是不是魏庆书啊?”燕晴指着风月街上的一处青楼艺馆门前的几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说道:“这混账东西,竟然敢背着我做这种事情!我非得教训他不可!”说罢,如泥鳅一般扭了扭身子,挣脱了绣娘的抓扯,朝着那青楼艺馆快步走去。
绣娘顺着燕晴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茫然道:“哪有魏……喂!郡主!你……”绣娘刚喊出来,便看到燕晴不仅没有停下,反而飞奔起来,一溜烟儿的就跑到了那挂着《百花楼》招牌的青楼艺馆前,一个拧身,钻了进去。
绣娘无奈,只得赶紧跟上。进得百花楼,在二楼的一个栏前雅座上找到了燕晴。
来到燕晴身边,绣娘没好气的问道:“魏庆书呢?”
“哈,我看错了。”燕晴道:“啧,真是的,年纪轻轻的,眼神儿竟是不好了。”说话间,燕晴目不转睛的盯着楼下舞台上纱帐后若隐若现的琴师,脸上尽是灿烂的笑容。“哎绣娘,这弹琴的,是不是传闻中的百花楼花魁啊?”
“我哪知道。”绣娘道。
“呦呦呦!你看!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动脚的,真是让人嫉……极度愤慨呐!”燕晴瞄着楼下一张桌边紧挨着坐在一起的男女,气急败坏的嘟囔着。
绣娘有些哭笑不得,皱着眉头四下里看看,愈发觉得这里确实腌臜。忍不住低声说道:“郡主,咱们还是赶紧走吧。若是被王爷知道了……”
“来都来了,急什么。”燕晴抓起桌上的一把瓜籽儿,丢进嘴巴里一颗,“你知道吗?这种地方,常见那种逼良为娼的恶事!说不准还有咱们晋地的良家女。作为晋地的郡主,我有责任和义务把那些苦命的女子救出火海!”
这话说的漂亮!
不过,燕晴来此的真正目的……
算了。
这个世界上,说漂亮话干龌龊事儿的,也不只有燕晴一个。
一眼瞥见燕晴踩在栏杆横撑上的脚,绣娘轻声提醒:“脚放下来。”
燕晴有些不情愿的收了脚,刚想抱怨一句,却忽然一愣神。看着楼下刚从外面进来的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咧嘴笑了。绣娘顺着燕晴的视线看过去,也是一愣。
楼下来人,竟是魏庆书。
魏庆书那身粗布衣衫和枯瘦身形,在这百花楼中,实在是太醒目了。
原本摆着笑脸迎上去的老鸨,见到魏庆书的穷酸装扮,笑容微微一僵,正待说话,猛然想到魏庆书如今是一甲第三的探花,前途无量,顿时笑容愈发灿烂。“哎呦呦,魏公子,您可算是来了。奴家还以为您高中了探花,再也不来了呢。是来瞧萍儿的吧?快些上楼吧。”
这番话,引得许多人纷纷侧目。
毕竟是今科探花,许多人未曾见过,自是极感兴趣的。
魏庆书有些拘谨的抱了抱拳,施了一礼,便上了楼梯。走廊上转了小半圈儿,停在一处房间外,敲了敲门。待听得回应,这才推门而入。
不远处,燕晴捏着下巴,咧着嘴直乐。“嘿!看不出来啊。这家伙,还是个风流种子呐。啧啧,难道是穷书生赴京赶考落难,清倌人仗义援手相助?风花雪月的一段佳话,竟是硬生生的被圣上乱点鸳鸯谱给毁了。实在是可惜呐。”
绣娘不解,“为何要是清倌人?”
“废话,清倌人卖艺不卖.身呐。若是失足妇女,很多读者就会弃坑了。”
“读者?弃什么坑?又说些奇怪的话。”绣娘挑了一下眉头,正待再说什么,却见燕晴竟是站起了身,朝着刚才魏庆书进入的房间走去。
绣娘心中一紧,担心燕晴在这里胡闹,赶紧跟上,低声问道:“郡主,你做什么?便是生气,也不好在这里闹啊。”
“我生什么气啊。”燕晴笑道:“我就是好奇,去听听他们都聊些什么。啧啧,说不准二人情真意切,魏庆书不惜自毁前程,与真爱私奔呢。倒是省了我麻烦。”
说话间,已经到了门外。
燕晴小心翼翼的侧着身子,把耳朵贴在了门上,脸上还带着一丝促狭的坏笑。
绣娘待言,却忽然察觉到一丝异样。四下里看看,见许多人正眼神古怪的看过来,顿时面红耳赤。也不及多想,一把抓住燕晴的手腕,硬拖着疾走。
“哎哎哎!你干嘛啊?好像开始脱衣服了!”燕晴不满的嚷嚷起来。
绣娘的脸色更红了,忍着没吱声,只是一直拉着燕晴下楼,又径直出了百花楼。站在街上,绣娘做了个深呼吸,不等燕晴开口,便不满道:“你是什么身份!在这种地方听墙根儿,成什么样子!”
燕晴也很生气,板着脸道:“什么听墙根儿!你听我狡辩!我是在……我是……咳!你看啊!魏庆书这种流连风月场所的混账东西,将来莫说我不与他同房,便是休了他,也合情合理吧?”
“是!可有必要听墙根儿吗?”
“我是怕误会,求证一下。”燕晴道:“因为这种狗血的误会而发展剧情的小说多了去了。万一误会了,岂不是显得我很蠢啊?啧啧,衣服都脱了,看来不是误会呐。话说回来,穷书生、清倌人,两情相悦的剧情固然不错,可若是有个刁蛮郡主从中作梗,故事肯定更加跌宕起伏一些……”
……
百花楼,二楼的某个房间里。
魏庆书蜡黄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润,胸口起伏着,视线盯着面前女子撩开的衣服下露出的小腹。女子那凝脂般的肌肤上,竟是有着两道触目惊心的鞭痕。一道是新伤,一道是旧伤。
魏庆书把脸转到一旁,又喘了口气,怒声道:“天子脚下,朗朗乾坤!竟有这般恶贼!”
那女子将衣服放下,不及整理,却是伏地拜倒,哽咽道:“求探花郎救命!”
魏庆书赶紧伸手搀扶,“萍儿姑娘请起,此事,我定为你讨个公道!”说罢,又后退一步,与那萍儿保持着距离。“魏某不信我大梁没有说理的地方!”
萍儿抹了一下眼泪,啜泣道:“多谢探花郎。”说罢,从手腕上取下一副银镯,递过来。“小女子身上,也没什么值钱东西……”
“万万不可!”魏庆书更退一步,道:“魏某先行告辞!姑娘静候佳音便是。”言毕,匆匆离开。
出了百花楼,魏庆书心里想着事情,更窝着火,步速甚急,竟是一时不慎,碰到了路人。他回过神来,赶紧躬身道歉。“对不住。”说着,抬眼看到面前人,不由一愣。
眼前这个娇滴滴的美娇娘,看着面善,似是在哪见过。
哦,是了。
竟是自己定了亲的妻子——南平郡主。
“啧啧,魏公子,这么快啊?”燕晴笑吟吟的问。
什么快?
魏庆书不解,也未细想,只道:“原来是郡主殿下,失礼。”
“呵,你这是打哪来,又是要去哪啊?”燕晴问。
“魏某要去京兆府衙,击鼓鸣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