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爸妈住的房子,距离外公外婆的老房子挺近的,不仅是在同一个分区,而且正常步行速度的话,包括上下楼都只要五分钟左右,但在今天,这算是给我躯体和精神双重压力了……

熟悉的停车位,就停在我们家这一排楼栋的楼下——既然刚才说是实战锻炼,当然不可能开到外公外婆家楼下,只试练我现实上下楼的能力。先前从医院走到外面的几步路,我也说了:穿的是布鞋而不是运动鞋,住院几个月内脚与地板的触感,跟外面粗糙的地面完全不同,而南柴这个老小区,地面质量又跟医院大门口那一片差了一些。爸妈一开始是没牵着我的手,暗示我可以放心大胆迈步的,所以我走得偏谨慎,步子迈得小,而且头略微低着,注意自己前方有没有坑坑洼洼,也注意自己尽量不蹒脚跛行……

“怎么了?放开了走啊,我们在旁边你都怕?之前在医院练习的东西都还回去了?”老妈眉头一皱,教训我的话跟之前我上中学,她批评我做错了什么,或者只是做得不符她的心意,几乎是同一个模版。我听着就挺委屈——之前我学习期间你是这么批评我,我有默不作声认你的指责的,到现在你还是不学着顾及我,顾及弱势一方的感受是吗?!我现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患侧手脚有时就会不受自控地震颤,老妈啊,刚才你还叫我走快些,结果右侧腿脚开始抖了,我要是继续走,摔跤的概率就会增大,你这番话对我导致的是负面效果,这是何必呢?实际上你还背上一口锅呢。

“你不能体会……体会到w…我身体活动的……肢体动作的具…具体感受,就没…没有资格指责……指责我好吧?”我抬头抬眼跟老妈对视,直接停下脚步,声音比以往(住院交流时)来得大声、沙哑一点,“以前我学习,你自己…学生时代,成……成绩也b…不好,但就喜欢……喜欢批评,教育我。现在还…还是这样,不换位思考……不用顾…顾及我的面子,感受,你是轻松,想过我……我实际lu…努力了,但效果补(不)……明显,像现在,是皂……遭受你责骂,和我自几类……内心不甘,双重压力好吧?!”

老妈有些愣愣地看着我,没有接话继续把我“压”下去,老爸这时还是充当一个缓和气氛的人物的作用,拉起我的右手,抚摸一会,把它给压得安稳下来,说道:“好了,别马上到家了还给家里老人不好的脸色,走吧,先适应一下,牛总你说得也有道理。以后周末还有机会锻炼的,不急这一下……”

我和老爸一起走,行走速度肯定是比我个人走路快、比老爸个人速度慢一点的。我们虽然从自己家楼下到外公外婆家里,不算要走很远、时间要拖很久,但一来是下班高峰期,二来毕竟是老小区,里面的住户要么是原先印刷厂的员工同事,要么是更远时间段,像老妈那样,是附近广南中学的同学。我虽然与他们不是个个熟悉,但老妈与他们,包括年长一辈的老人家(学生时代经常走街串巷互相上门玩闹),那相当于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街坊邻里关系。我脑出血,虽说已经有快半年的时间,又不是家里人时不时宣扬、邻里也都是多嘴多舌的人,聊着聊着就使得整个南柴都晓得了“陶丽家的儿子脑出血住院了”——这种业主关系也太阔怕了……所以难免有一两个跟爸妈熟悉的人,先是笑着点头道声“你好”,眼神瞟向我这边的时候,神情表现出官方的诧异。

“呀,这是怎么了?你家孩子……记得是在外地读大学的吧?现在还没到放假,他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我对这位大妈没什么印象,之前和她在社区楼下也没啥交流,我自己现在也有脑出血后遗症,言语交流和正常状态的镜水一比,那是差得不止一两档了,所以我也没有直接应答,老妈来替我作答,但说的话就不是实情了。

“出了车祸,现在是接回n市康复,刚从医院回来,去他外公外婆家吃晚饭,顺便也是陪他锻炼一下。”老妈说的半真半假挺笼统的,不过想想,出车祸整个脑震荡脑出血,这也说得通嘛,就算后面知道了现在的后遗症是偏瘫,也不是欺瞒你很多,再说,你难不成还因此抱怨我妈不讲真话?外人听了第一反应都应该是考虑你的问题吧……

“哦……可怜可怜,早些康复,不要太灰心了。”后面的话应该是对我说的吧?本意我也不会觉得她是念我不好,但在没搞清楚具体情况的前提下,这……有、无意间伤我们心了——以现在的医疗技术,偏瘫还没有能完全康复到正常人身体水平的治疗手段,言下之意就是:我的康复训练是不会停止的。就算在医院,有康复医师负责指导、帮助的专业康复训练结束,出院回家,哪怕后面我回大学,也是需要一定量、方便的锻炼啊:滚筒、站斜板、上下楼梯……早些康复?至少目前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是我们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那就听着挺糟心的好吧?

我是在快走到外公外婆家住的那个门栋那儿,直行路过几个门栋的距离时,我是有意识地主动脱开老爸的手,自己走一段——我的属相多少能给我带来一点倔脾气的,包括上楼,一开始一前一后,我在中间,理论上是在心理上让我安心,但仔细想想,真要在上、下一层楼梯的半途中,我出了啥意外,先不说前面的那位能不能及时反应过来,抓稳我的同时还不会失足踩空,后面一位也是八成遭重好吧?

我还是老老实实地照着医院里教的方法,前两级倒是没啥问题,但真到了长阶梯一层,我刚才心理又松懈了些,结果我的右脚踏上第一级台阶时,大概是我本身就有足下垂,加上踩上台阶的切入角度不太好——算是踩实的力度有点重了。我不敢跨上左腿,因为右侧脚踝带着右小腿就在震颤。

“别慌,稳一点……”又是老妈给我一句笼统的指挥,鼓励?呵,我压根就不是慌好吧,让我内心真正慌乱的话,那是真的要出大问题的。我下意识地找寻一个支撑位,好让我可以稍稍下蹲,重心放到患侧,给肌肉以压力,让震挛状态消除,但我也是这时才发现一个小问题……

虽然是老小区,也是装着楼梯扶手的,但这就不像医院里练习上下楼梯的器具,左右两边都有扶手设计那样——我上楼时能抓着杠子,内侧是左侧,是我的健侧嘛,可到了吃完饭,从楼上下来……万一中途,我的患侧又不怎么听使唤了,那可远比刚才出状况要麻烦得多啊。到了我们回家四楼的那栋,则是上楼是右侧装有扶手的栏杆,我……是要扶着墙壁?

啊啊啊话说住院期间我洗手的频率都减少了挺多,毕竟在医院环境也挺干净卫生的,导致我似乎想到自己不得不触摸外界不常消毒搞卫生的地方,心里有点毛毛的……虽然我不是有洁癖的人,马上回家了就能洗手,但毕竟我啥操作都是一个左手解决的,等会吃饭也是左手拿筷子。我先前是直接拿勺子吃饭,现在为了提高我左手的手指灵活程度,除了左手拿笔练字帖,自己吃饭拿筷子也是练习的一种,只是我不习惯低头低太深,以低效率去扒最后的那些米粒,干脆用勺子解决好了。而在前中期的时候,我左手用筷子,有时还是会掉饭到桌上。

如果是思维逻辑紧密的人,结合前面两段,应该能明白我想说什么意思吧:饭粒掉到桌上而不是地上,以普通人的做法,应该是直接拿手捻起来吃掉吧?但……我进屋之前手就触碰了不干净的地方,就算洗了手,就算用了洗手液,也不会干净到能用手抓饭直接送嘴里……啊啊啊,看来等会儿我脑内这根弦在恰完饭之前,都不能松下去啊。

嘛,不过外公外婆家是住三楼,加上我刚才是半握着扶手,爸妈也没叫我放手,所以我刚才似乎是一边上楼,一边半走神地想前面的事情……有点危险,但好像又能说明我还是有先前几个月康复训练的成果,加上可能走过的、从小到大走了都算不清多少遍的一些路径,总得有下意识的东西在脑内、还没有忘记吧?这么一回想,我还是挺开心的——今后也许还能发现一些不需要康复医师的教导、建议,我自己也能找到的康复捷径,就算经过了半年的黄金康复期……

开锁进门,迎接我的是外公故意的嚎叫、外婆的笑颜、小姨虚一点的拥抱。斜眼瞄到餐桌上,也是大鱼大肉配蔬菜,虽然不是把折叠餐桌的四角打起来的那种,但菜盘也是摆满了台面——庆祝我在住院后能第一次回家吃饭、睡觉吧。

“洗手洗干净,大家一起开动,本来这次吃晚饭的时间就比前些日子,我们吃饭的时候更晚一些,现在都会觉得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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