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不在的模因仿佛是闻到了鲜血气味的鲨鱼，向他涌来。
死亡……
唐斌在痛苦中睁开双眼。
全身上下都在痛，不是受伤的痛，而是那种深入骨髓的、灵魂深处的痛处。
生命消逝的感觉……
这种痛苦连麻药都抵消不掉。
我要死了吗？
他恍惚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只是隐约听到一阵喧嚣。
“醒了。”
“他醒了。”
“叫医生！”
他眨眨眼，看向周围，视线渐渐清晰。此刻他全身都被一层玻璃罩住，隔着玻璃罩，他看到了父母、大哥以及他的女儿们……
不多时，一个白大褂走了过来，赶走了他的亲人，用玻璃罩内的机器从他身上抽了点血。
医生操作机器对血液进行分析，片刻后，他眉头深深皱起，看唐斌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医生起身走向门外。
……
“医生同志，我儿子他情况怎么样？”孔竹风连假也没请，直接从东亚A区坐飞机赶了过来，和时雨一起。
唐斌的大哥唐俞，坐飞机刚刚到达，三妹唐琳离得远，还在路上。
除了直系亲属，唐浩没再通知其他人。
唐斌的同事——堤姆也在旁边，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患者体内的污染越来越严重，目前还能勉强保持清醒，过会可能会再度昏迷，死亡无法避免了。”
“怎么会这样？”孔竹风捂住口鼻，眼泪扑梭梭落下。唐俞连忙扶住母亲，怕她倒下。
“爸爸……”时雨呆站在原地，残酷的现实一时间让她无法接受。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有没有能起效的药物？”唐明硕的老脸满是憔悴。
医生摇头：“现有的技术真的无能为力，趁着患者还清醒，你们和他好好沟通一下吧，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唐俞拿手帕给孔女士擦眼泪：“妈，咱们进去和唐斌说说话吧，别让他看到你这么伤心。”
“好，好。”
众人走进急救室。
唐斌的情况肉眼可见的急转直下，下午两点多的时候还和平常差不多。而现在的唐斌，头发几乎全白了，脸颊更加瘦削，仿佛苍老了几十岁，看起来比唐明硕同志还老。
“爸，妈，你们都来了？”唐斌躺在床上，隔着护罩和亲人们打招呼。
他想坐起来，却发现全身都没有知觉，连声音都如此虚弱。
生命流逝的痛苦依旧持续，唐斌有些崩溃，但亲人在场，他没有表现出来。
没等其他人说话，堤姆“扑通”一下跪在唐斌面前，涕泗横流：“唐大哥，当时情况太危急，我要不走，我也完蛋了！我、我对不起你啊！！”
堤姆刚才悄悄和医生打听了一下唐斌的医药费，一听是八位数打底，当场他也要崩溃了。唐斌出事，公司承担一半责任，另一半八成是落在他身上了。那一刻，堤姆感觉自己的前途黯淡无光。
“好小子，原来是你害了二哥！”唐浩大怒，直接把堤姆拽了起来。
“唐浩，住手，现在追责也无济于事。”老唐拍了唐浩一把，来到唐斌身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难受吗？”
唐斌挤出一丝笑容：“说实话，很痛苦，感觉自己要死了，但看到你们，我好多了。”
孔竹风也走了过去：“小斌，没事的，你一定能挺过去的，等你好了，妈给你做好吃的，别去那地方工作了。”
“是啊，唐斌你好好养病，别想太多，会没事的。”唐俞道。
时雨失魂落魄地站在角落，她不知该作何言语，她甚至不敢看父亲越发苍老憔悴的脸颊，仿佛看一眼就会加速父亲的死亡。
唐斌不傻，看到孔竹风的红眼圈，又看到伤心欲绝的其他人，他如何不知自己的命运。
“我要死了啊……”他苦笑着。
“二哥，你一定没事的，别放弃。”唐浩说。
“你们不用安慰我了，老爸，告诉我，我还能活多久？”
唐明硕：“医生说，过不了今晚。”
时雨哭了出来，她擦了擦眼睛，咬住嘴唇不发出声音。
唐斌愣了愣，随后怒道：“胡扯，我唐斌一定要活过今晚，至少要活到明天，明天下午我还要看豆包的比赛……咳咳！”唐斌说道，猛地咳嗽两声。
其他人没法安抚他，有一层防污染扩散的玻璃罩挡着，他们无法接触唐斌。
“小斌，别激动，咱们慢慢说话……”
唐斌喘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来，仿生肺发挥了它的作用，为患者提供充足的氧气。
“爸妈，我死后没法还债了，你们的房子……对不起，是我无能。”
“没事，我接爸妈到我那边住，我会照顾好他们的。”唐俞说道。
唐斌笑了一下，“趁现在我想交代一下后事，有几个任性的请求……”
孔竹风哽咽道：“小斌你说吧，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唐斌忍受着身体的痛苦，说道：“第一件事，求你们帮我照顾时雨和豆包，让她们健健康康的……”
唐俞道：“你放心，我也会照顾好她们，连同爸妈一起。”
“大哥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爸爸，你不要走……”时雨泣不成声，“你答应过我的，过年就回来！”
“别难过时雨，爸爸不会走的，爸爸只是到另一个世界陪妈妈去了，她一个人挺孤独的。”看到时雨，唐斌眼中露出愧疚和不舍。
阿欣摸了摸时雨的头，后者顺势扑在姐姐的怀里，把脸埋了进去。
“第二件事，我死后就火化吧，别让尸体污染环境。葬礼不要太严肃，整点欢快喜庆的音乐，要求所有人都笑着参加葬礼……”
“行，你想怎么样都行。”
“最后一件事。”唐斌艰难地看向唐浩：“唐浩，我动不了，帮我揍一顿堤姆，对，就你旁边又黑又瘦的那个，下手不用太重，然后我们和他两不相欠。”
唐浩狠狠搂住堤姆的脖子，“好，二哥，我保证把他打得一个月下不了床。”
堤姆听到唐斌说“两不相欠”时，内心还是挺感激的，知道唐斌不想在经济上为难他这个穷人，毕竟堤姆家里条件很差，根本赔不起。但听到唐浩的话后，他有些慌张，忙道：“小兄弟，我不反抗，任你打，但咱下手轻点成不？”
唐浩狰狞一笑：“走吧，跟我去医院外面。”
堤姆的心拔凉拔凉的，被唐浩拖了出去。
最后，唐斌看向阿欣，虚弱地说道：“豆包，靠近一些，我有点看不清你。”
阿欣走了过去，沉声道：“我在。”
豆包看起来并没有很悲伤，相比那些红着眼眶的人，近乎显得冷漠。但唐斌却很欣慰能看到女儿处事不惊的样子，这样的她一定能照顾好时雨。
真可靠啊。
“豆包，如果当初我听你的，辞职回家，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悔不当初啊。”
阿欣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眨着蓝色的眼睛，默默看着他。
“曾经我的愿望就是让你、时雨以及小橘三个人都幸福，然而最终我还是背弃了理想……世事无常啊……”
“时雨就拜托你了……”
“嗯。”
“明天你的决赛，我会尽量去看的，我尽量坚持到那个时候。”唐斌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光线变得昏暗，空虚且痛苦的感觉让他昏昏沉沉的。
阿欣说道：“你不会死的。”
“对不起，豆包，别被我影响发挥……”男人闭上眼睛，脸颊的肌肉微微抽搐，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很难受，“抱歉各位，我有点困了，我先睡一会……”
“小斌，小斌，你说话啊，别睡觉！”
任凭孔竹风如何提醒，唐斌也无法再把眼睛睁开，他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唐明硕离开急救室，找到了之前手术的医生。
“医生，唐斌现在很难受，我知道他可能救不活了，但能否让他走得安详一些？”
“被污染的人临终前都很痛苦，麻醉剂也没有效果，以前很多这样的患者选择了……安乐死。”医生说道。
这个世界安乐死完全合法。讽刺的是，曾经的安乐死是给富人用的，而如今安乐死是留给穷人的。
现在的医疗科技发达，只要不是脑子得病，无论哪里癌变都可以替换为仿生器官。但对于穷人来说，价格高昂的仿生器官完全承受不起，而生物器官虽然便宜许多，但需要长期服用药物对抗免疫排斥，也是一笔不菲的花销。很多无路可走的病人选择了安乐死，而安乐死只需要1-2万元，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安乐费”。
至于违反人道主义？道德困境的影响？人类文明都差点因核战争崩溃，传统的伦理道德已经被扔掉几百次，谁还在乎这个。
“安乐死……”唐明硕陷入了痛苦的纠结。
“没有必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唐明硕回头一看，“豆包，你怎么过来了？”
“不要轻易放弃任何生命，要相信奇迹会在某一刻发生。”阿欣说道：“唐斌说要在明天下午看我的比赛，我们要给他机会。”
“也好，也好！”唐明硕颓然叹气，眼中只剩憔悴。
……
天色渐黑，北亚也下雪了。
窗边，阿欣背对急救室，抬头默默看着蜂巢结构的城市，看着灯火与飘雪。
或许是由于前世经历过生离死别，不想再看到身边发生这样的事。或许是因为当初唐斌对金表男说出的那句“口头哇路”。又或许是因为占据其女儿的身体感到愧疚。总之，阿欣想救唐斌。
“系统，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如果让我救人的话，我选择拒绝。】
“可是，你能做到吧？人类救不了的模因污染，你有办法。”
【是的，但我会付出巨大的代价，就像当初救你。】
“开个价吧，我需要付出什么，才能救人？”
【不符合我的利益，我不会答应。】
“如果唐斌死了，欠债就没必要还，那我以后也没必要比赛了，像前世一样躺平吧。”
“生命的价值可没法用利益衡量啊。”
“要么你就干脆换个宿主吧，我看东洲杯有很多适合你的人。”
她把选择权交给了系统，要么救活唐斌，要么放弃合作。
【你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可以取代你。】
【……好吧，我答应你。但代价是……我要你十年的寿命！】
“没问题。”阿欣毫不犹豫地道。
这次轮到系统诧异了，【你的寿命本来就不多。】
阿欣洒脱一笑：“如果没有你，我早已经死了，所以现在每活一天都是赚，何妨在意生命的终点？”
【我要开始治疗了，去唐斌身边。】
“系统，谢谢你，又欠了你一条命。”
阿欣进入急救室，在距离唐斌最近的位置坐下。
……
在所有人看不到的维度，数个不可名状的物体从阿欣背后伸出了出来，穿过玻璃罩，触碰到了已陷入昏迷中的唐斌。
伴随着能量的产生，唐斌体内的毁灭因子迅速分解，浓度一点点降低。但随着能量的消耗，那些不可名状的物体在迅速干瘪、萎缩。
【治疗进行了一半，这个人暂时摆脱了生命危险，至少这几天不会死……】
进行一半？阿欣有些疑惑，刚想提问，系统又说道。
【因为能量耗尽，我即将关机。】
【关机状态的我无法和你沟通，也无法观测外界。】
【东洲杯的冠军交给你了，你要赢下比赛，为我补充能量，只有这样，我才能…重……启……】
‘喂喂喂，系统，怎么回事？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