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阁下,您在说什么?”

“别叫我阁下了,直接叫我江山吧,”他挣扎地坐起,语气平缓,“我认真的。”

“在殿下面前我依然会称呼阁下,但现在就如你所愿吧,”娜拉从后视镜看到江山坐起身来,又转回视线目视前方,“以你现在的情况,你还是躺着比较好。”

“算啦……”江山哂笑着,“万一交代在这了,就给我留下最后一丝体面吧。”

“江山,你最好活着,”娜拉冷言道,“你要是死了,我会很麻烦的。”

“嗯哼,”江山耍赖似地答着,“你好好地听我接下来的话,我就不给你添麻烦。”

“……”娜拉疲劳地长出一口气,“如果还是那些垃圾话,就不用说了。”

“啊……这可不是什么垃圾话哦,不如说,这可是再金玉良言不过的话了。”

“嗯,这句话已经很烂了。”

江山不再闲扯,他扶住前排的椅背,向前靠近娜拉。

“你不觉得,从乌萨斯上一任皇帝时代,或者说更早的时候,从炎国和神明对峙的时候,到现在,世界也好时代也罢,全都停滞了吗?”

娜拉没来由地惊出一身冷汗,“我不知道。”

“好,就当你不知道,你可以现在思考一下,社会和生活水平,哪里改变了呢?”

娜拉不想去想这些东西,她感觉这些东西很危险,危险到能让她失去现有的所有。

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思考了。

得出了一个让她毛骨悚然的结论:没有。

就算她强辩说科技水平的提高,人们的享受水平也提高了。

但实际上却只有一小部分人受益,大部分人仍然处于和千年以前几乎无二致的生活。

受压迫、受剥削,忍受天灾的同时,还要忍受数不尽的贵族老爷、官僚、匪军……

整合运动不就是最好的佐证么?这群可怜人只是患了病,甚至还不是烈性传染病,是可控制的的绝症。

即使这样,他们也被放逐到什么都没有的荒原上。

为什么呢?

“……我不想思考。”娜拉有些畏惧了,她当时对这个小白脸的不适感原来来源于此,那是一种畏惧。

这畏惧不知从何而来,像是对自己的全盘否定。

“你在思考了。”江山欣慰地笑了,“我认为,你是聪明人,聪明人的特质就是思考。”

“但你好像有些聪明过头了,你放弃了思考,蒙上头好像就能无视周围的一切。”

江山可不管娜拉怎么想,他今天就算是硬染也要把她给染赤化了。

“你就从来没有过疑惑?从来没有过不甘?”

“……”娜拉决定不理会他的言语。

“为什么……都是人,有的人出生就在庄园,有的人……到死都在贫民窟?”

“是因为他们懒惰吗?”

“这些可怜人们要忍受着一天近十几个小时的劳作,还只能拿到一点微薄的薪水,他们面对的是感染矿石病的可能性,面对的是随时能把人搅碎的机器。”

“喂,娜拉,我问你,皇帝是与我们有什么不同吗?是多对眼睛还是多双手?”

“凭什么乌萨斯所有人的命运都由他决定?乌萨斯繁荣昌盛则是他的贤明,乌萨斯破败不堪则是他的昏庸。”

“娜拉,乌萨斯到底是谁的乌萨斯?”

“是他费奥多尔的?”

娜拉几乎想要跳车而逃,她觉得自己心中的某些东西正在觉醒。

她不知道是好是坏,但她现在十分畏惧江山和他口中的话。

“不,是你娜拉的、伊丽莎白的、塔露拉的、阿丽娜的、千千万万的乌萨斯人的!”

“你怎么甘心?甘心让他主宰你们的命运?”江山语气并不激昂,只是淡淡的,淡淡地陈述着某种事实。

“我知道,娜拉,你在害怕。”

江山一言指出她的恐惧。

“可是你在恐惧什么?恐惧皇帝吗?为什么呢?他的力量来源于你,和乌萨斯所有平民。”

“他应该害怕你们!”

娜拉手心渗出的汗越来越多,她有些磕巴地央求江山,“别,别说了……”

“我不说,我现在就跳车,我现在就重开,我看你怎么和伊丽莎白交待。”江山牵起嘴角,嘲笑着。

“……您放过我,我求您。”娜拉只能乞求,哪还有一个小时之前女武神的样子,现在就像是一个无助的、被胁迫着就范的小姑娘。

“不要用您,用你,叫我江山,或者叫我同志。”

娜拉并不懦弱,但江山的话几乎是摧毁了她前二十四年人生的三观。

最可怕的是,她认为江山所言无比正确,这才是让她害怕恐惧的地方。

她是对皇帝不满,但也只是想换一个皇帝,比如伊丽莎白殿下。

“我说啊,我们每一个人都该有机会成为国家的最高领导!”

不是要干脆废除皇帝这个位置啊!娜拉心里在悲鸣。

“乌萨斯病了。”

江山脸上露出癫狂的笑容,近乎是蛊惑的在娜拉耳边呢喃。

“病灶就是……贵族和皇帝。”

娜拉瞳孔紧缩,后背湿成一片。

她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阻止这个疯子的疯言疯语,但她悲催地发现,她已经有些认同了这个疯子的话。

我也会变成这样的……疯子吗?

她发现,自己的灵魂深处,好像有什么在雀跃,在狂欢。

她瞳孔失去焦距,木然地,开合着唇齿,“然后……呢?”

“乌萨斯到如此境地,全仰仗这些贵族老爷们的争权夺利和皇帝陛下的昏庸无能。”

“嘻嘻,明明自称说是第一军事强国,可为什么见了维多利亚人却卑躬屈膝的呢?”

娜拉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啊……广阔无垠的土地,骁勇善战的将士们,数不尽的贤才,还有无用的贵族和皇帝。”

“为什么不能当自己的皇帝呢?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为什么要为了那些蠢虫的愚行而买单呢?”

“要我说啊,乌萨斯人的国家,就该由乌萨斯人决定谁来领导乌萨斯。”

“乌萨斯是由乌萨斯人的双手建设起来的,一切自然都该由乌萨斯人自己得到,从来都不需要什么神仙皇帝,创造乌萨斯人自己的幸福,要靠我们自己啊。”

“你说呢?少校小姐,还是……达瓦里希(乌萨斯语)?”

娜拉动摇不已,她精神恍惚着。

这是很危险的,特别是在开车的时候。

但还好这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就算危险驾驶也没什么大问题。

“江……先生,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娜拉隐隐期待一个她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的答案。

“嗯……因为我不知道我会不会死,就像现在,我其实是强撑着一口气啊,另外,娜拉。”

“我在。”她心中的期待感从未像现在这般强烈,比她被授予少校军衔的时候期待百倍。

“我看的出来,你心中的愤怒和疑惑。”这就是在扯淡了,要说江山确实感觉娜拉有拉拢的可能性和价值没错,但这也是从娜拉一直在看他的手稿中得来的消息。

至于愤不愤怒的疑不疑惑的,那确实在扯淡。

有肯定是有,但他江山凭啥看出来?还不就是上嘴皮子下嘴皮子一碰吗。

只不过增加点命定般的史诗感而已。

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就是需要这点中二感。

——tnnd!拯救乌萨斯舍我其谁!

这样的感觉。

说是责任感也好,说是幼稚也好,革命者就是需要这份品质。

“我来为你解答你的疑惑,我来让你的愤怒有处发泄。”江山眼帘疲倦地半挂着,太耗神了,“我来给你信仰,信仰的名字,叫社会主义。”

娜拉确实感受到了一股难言的使命感,以及将她一切空虚完全填满的充实。

“江先生!我,我不知道我够不够资格,但,我……我!”

“你愿意成为我的同志吗?”

“我愿意!”

哼哼,这不是手到擒来?

江山精神放松下来,一头栽倒向前。

“江先生?江先生!!”娜拉惊惶地呼喊着。

他还是扶住了椅背,硬挺着缓缓直起身子。

“放心,我在到医院之前,是不会死的。”

江山自己也很难想象,他是很怕疼的人,也自认意志力薄弱,连每天上好清体力都偶尔懒得弄的人,居然现在有这么强大的意志力。

“答应过你的。”江山低低笑着,“不过,我不清楚我能不能活下来啊,要是我死了,你要记得你今天说的,你已经是我的同志了,就算没有我,你也要向着前方前进。”

“如果迷路了,或者踌躇了,去整合运动,我的房子里面有地图。”

“你不能死,”娜拉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今天才忽悠的我,你……”

“拿出点干革命的精神来!只有自己就不行了吗!!”江山昂扬地叫道,“我们都会死,但我们的事业不是旦夕之间能完成的,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要随时做好牺牲的准备!这是人类幸福的事业!”

“(乌萨斯粗口),少忽悠人!你要是死了,我就跟殿下告发你和你的整合运动到底准备干什么!”娜拉并不蠢,相反她可聪明着呢,她看出来江山像是处理身后事一样的状态。

她得说点什么让他把生的渴望放大。

“我靠,娜拉你真够可以的啊。”江山一下破功了。

“活着,我求你。”娜拉语气又软化了。

“啧,那就姑且和死神搏一搏吧。”江山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他这人就是吃软不吃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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