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 mean to make things over!

We are tired of the toil for naught!”

——《八小时之歌》

搞到一个十分体面的新职业,单项席也就实现了跨越,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在这个最好的,富有智慧的,备受敬仰的,充满希望的,人们都在通往天堂的,钱能买到一切的新生之春,所有事物都在不断改变,除了那促成改变的人:他们生怕改变会夺走他们最后的尊严,不惜为此弃下天生的棱角,好让自己严丝合缝地卷进时代的大机器里,而性格校准技术就是因此应运而生的。

经过一场令他惊心动魄的竞争之后,他终于成为了一名性格校准师,薪水整整上升了一位数,这也就意味着,他已经用一层傲慢的隔膜和这里所有最最底层的人划清了界限。

如今的他可以穿着西装革履坐着工作,不用在天还没亮时就坠进工厂的大口里,夜已身后才拖着被咀嚼得筋疲力尽的躯体回到家中……总而言之,一个崭新的生活正在向他招手。

日光是很纯粹的白色,而高耸入云的烟囱是耶林市走向“先进”和“时代前沿”的最大象征,换上新衣的单项席和昔日的工友弗艾特一起行于灰色的烟囱阴影之下,前者却总是在加快脚步。

“所以他们真的让你做了那个性格……什么师?真是难以置信。”当弗艾特得知单项席争得的新工作时,几分质疑乘着粗嗓音脱口而出。

“啊……有时我也觉得自己好像在梦里一样,我能搞到更多钱而且也不用继续灰头土脸下去,我的生活要得到改善了,我妹妹的学业不会再被耽搁了,远在另一座城的母亲也不会再继续病下去了,多好啊……这挺励志的,不是吗?”

单项席眯着眼,不自觉地把头抬得更高了。

“我听说性格校准不是什么好东西,那玩意好像会伤人——那不会是什么精神控制的把戏吧?”单项席总觉得弗艾特的话里带着几分试探和逼问,想到自己的说法可能会有些伤人,他只好模棱两可道:

“没那么魔幻的事……只是校准别人的性格罢了,会耗点精神但无伤大雅,我不来做这个也总会有人做的,而且我这其实也是生活所迫——”

“那你今后还会站在我们这边吗?”

“你这是什么话,我们依旧是朋友,虽然我过得好多了但是——”

钟声叫停一切争辩,弗艾特没有继续追问的时间,兀自往工厂去了。

单项席松了口气,离他开始上班还有一个小时,索性借着多出来的休息时间找报童买了份报纸,倚着墙看了起来。

“专家认为社会上的人按金钱和社会地位会分成九等,呃……”他仔细读了几遍对“九等人”的定义,确信自己处于中间“第五等”而非更低下的位置。“等我安顿好母亲和妹妹,有了新房子,再升职到管理层之后咱家也就算‘第四等’了。”

他的手指对着空气列数学公式,盘算未来的生活,不用胸前的钢笔是因为那只是一个用作体面装饰的笔帽——从一个贵人的管家那买到它后,它就一直被佩戴在上衣口袋里。

“来,来!各位路过的朋友们请听我一言——”一个浮夸的声音打断了单项席的思路,寻声望去,路中央正站着一个举止出格的人,他穿着一件很脏的沾满颜料和泥却依然惹眼的暗红色斗篷,腰间挎着一个和衣着很不搭的医药箱,迈着凌乱的步伐,一边走一边转圈,似乎要宣布个事儿,

“我有又一个朋友许久前过世了,弥留之际他说自己见到了魔鬼——啊!魔鬼!他没有尾巴好像也没有角,他——站着!双手握着武器,有且只有两只眼睛在鼻子两侧,人模人样还有一颗人心……他们将要对天堂展开神圣反攻!你……哎嘿!有人见过他么?”

疯子——在场所有人心里都蹦出这么个字眼来,他把那番话又重复了几遍,加之手舞足蹈,引得半数人的疑惑和半数人的嗤笑。闹剧最终招来了两个魁梧的巡警,直到疯子进了局子,一切才回归平静。

“假设我干两年就能升职,那工资还能翻倍,房子……做最好的打算应该是十年左右到手……我们得先租个好点的房子才是——现在的那工棚是给人住的吗!噢,还有维黎,最好是让她离学校近一点,离工厂远一点……”

单项席再抬头时,才发觉自己已经耽搁了太久,离上班时间只差几分钟了。

踩着点跑进一切半新的“斯内克·谋斯·性格校准公司”,所有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盯着单项席,这种被窥视感令他心里发毛,无处安放的双手胡乱揉搓着刚换的白领子。

谋斯——也就是单项席的女上司,她板着因涂了厚妆而极像一锅凝固胶水的脸,用尖锐且一字一顿的声音数落道:“你怎么才来!你知不知道每迟疑一刻会对公司造成多大的损失!”

“可我……没有迟到……”单项席蚊蝇般的声音遭到谋斯更严厉的呵斥:“何况你还是新员工!其它老员工都懂得被自愿提前几十分钟过来!你应该努力超过他们才是!快行动起来!影响绩效是要加班的!”

真是个可怕的人——单项席这样想,但他绝不敢这样说,因为顶撞造成的任何后果都是得不偿失的,他可不希望自己的新生活还没开始就因为一时失言而结束了。

“我好不容易才从装满螃蟹的桶里爬出来,绝不能再掉回去!”他是用这样正能量的励志语录勉励自己的。

直到坐进窗口里戴上特制的头盔,把电钮和各种设备检查完毕后单项席才放下那一直揪着白领子的手,并仔细回忆了一遍关于校准师的工作要领:

首先他要和客户分别戴上“输出”和“输入”的两个头盔,按下电钮后,他会和客户一起进入暂时的昏迷,自己的意识则会进入客户的精神世界并见到聚集于此的“性格”们,而他的工作就是根据客户要求使用特制的配剑杀死相应的性格。

“朋友,你上个月的工资是多少?”单项席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另一位校准师,他的工牌上印着“瑞寇”,黑眼圈个瘦弱的身材让他看起来格外颓唐,与校准师的体面格格不入。

瑞寇微微抬头,迷离的眼不知在看着什么,回应的每个字都如奄奄一息的正在宣布遗嘱的患者。

“呀,先生真是深藏不露!”不过回应的那个数字是比单项席要大的,于是他不得不对瑞寇提起几分敬意。

可瑞寇却对这不算低的数字报以无力的怨诽:“不,少了,还不够!我还缺了太多……需要太多……”

另一个冰冷阴湿且充满叹息的地方关押着一群因以野蛮方式反抗“文明人”而身陷铁栅栏的囚犯,而一丝不安分的气体让绝望凝重的氛围变得快活了起来:

“来,来!各位落魄的朋友们请听我一言——我们要得救啦!救我们的当然不是上帝,所以请各位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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