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忙的一天就这么开始了。经过公司的宣传,这里每天都会招徕大量客户,在有限的窗口前排起长队,等待“校准”。

刚才还一副濒死模样的瑞寇此时突然又活了过来,而且格外精神,虽然瞪大的眼在抹了灰似的眼圈下更显骇人,但也确实给人带来了一种精明之感。

窗台前的客户们绝对想不到这样服务麻利出语和善的人在半小时前与带着血肉的骷髅并无二致。

作为新员工,单项席的工作速度自然要比其它老员工慢些,别人校准三个人的时间他往往还校准不了两个,正因如此,谋斯总是在身后用那尖锐得让他头皮发麻的声音催促道:

“那边那个新来的!你还要快点!没人希望影响业绩!我可不准让不勤劳的某些员工领到和其它人一样的工资!”

她咒骂着别人的惰怠,自己却只是坐在一旁浏览着充斥荒诞故事的杂志,每当听到那直截了当到极点的话语,单项席的血压就要高起来,他只好尽力提高效率,以免那全无遮拦的嘴继续说个不停——

他可不敢捂住自己的耳朵,被认为不尊重上级的话他没准就小位不保了。

单项席面前的长队后排总是传来一些奇怪的声响,但因为不能离座,他完全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直到太阳升到最高处的时候他才见到那怪声的来源:

两个工人打扮的中年人,一男一女,他们像狱卒一样押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尽管双臂被长绳缚住,嘴里也封上了布条,但她依然在使尽全力试图摆脱两人的束缚。

这自然引起了很多人的围观,单项席隔着一张桌子都能听见她从喉咙深处发出又被口舌上的东西所稀释的“我不要……”

“接受校准的人……是她吗?”单项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耳朵却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结果。“那……她是你们亲生的?”这次他收到的回答在意料之外——

“别提了,我们都快后悔生下她了!什么女孩子该做的事情都不做,天天喊着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歪门邪道,不务正业!

前些天有个富家的少爷扬言说要把她娶了,那阔佬给出的婚礼排场和彩礼很多,就凭我们——加上她自己偶尔在针织厂搞的那点收入——大概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些!

我们以为她终于愿意干件正事了,可这该死的这回就是不答应,让她干什么,她偏不干,只好转送到你这了!”

这时被缚的女子又挣扎起来,那女人就骂道:“别乱动,戴伽,是你逼我们这么做的!”

单项席仔细端详了一下名叫戴伽的女子,发现她确实有几分姿色,白玉般的脸上镶嵌的双眼有如宝石一般晶莹,如果不是脸上纵横的泪痕和充满怨恨与不甘的眼神,以及本该拥有自由的双手被死死缠缚,否则她一定会是个美丽动人的姑娘。

老实说单项席心动了——他也确实到了结婚的年龄。

“那个仗着自己有钱的小子,他凭什么那么嚣张,就强娶?他有多少收入?”单项席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全城最大的那家钢铁厂就是他父母的。”

“啊——啊——那没事了——带我向那位老爷问好!”单项席的语气一下子弱到了谷底。

“别再浪费时间了吧!先生,这对谁都不好!”身后的谋斯又发出了刺耳的训斥,押着戴伽的两人也不耐烦地递出一张“消除叛逆”的票据,单项席再也无力反驳什么,只好把“输入”头盔套到戴伽头上,自己也戴上“输出”,按下电钮——

他像往常那样感到自己的意识经历了一段穿梭于虚空的长途跋涉,最终着陆在了对方的思想世界,多数性格会化作各式的石像林立于此,不过也有少数占据了主导的性格会变成活物。

穿过五体投地的“虔诚”、昂首振臂的“向往”、潜身缩首的“自卑”,绕过每个人心中都有的如擎天之柱般的“求生欲”,单项席花了好一会时间才看到那个瘦而高的、通体发红的“叛逆”——不出所料,它是以活物的形态出现的。

“先生,我知道您是来杀我的,但……我希望您能拯救我而不是让我解脱,因为我也很清楚自己不该存在,我想彻底死去,可思想之外的那个世界有太多太多不幸,它们迫使我不得不活着!”那个瘦长的“叛逆”一下子就缴械投降了,话语中带着哀求。

单项席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他愣了一下,还是像往常那样举起了手中的配剑:“可我只是来消灭你的——我的职业如此,别的事和我无关,所以既然你愿意配合我,我们还是少说些废话吧,我很赶时间的!”

手起剑落,“叛逆”的脖颈被轻松切开,性格就此消散,单项席完成了这次校准,没多做留步,就抽身把意识带回现实了。

“那现在知道我们这么做是为了你好吗?”

“嗯……”

“还是那句话,女生总是要嫁人的,而你能嫁给他还是我们的荣幸,我们会因为你嫁给他而骄傲的!”

“嗯?呜……呜!”

被校准后的戴伽双眼已经变得空洞,不似之前那般水灵了,他变得呆滞,全身总是要无力地塌下去,若不是发抖彰显了作为生物特有的本能反应,否则她和一个断了线的木偶没什么两样。

单项席见过不少被校准的人,但大抵都没细看,此时细观戴伽的惨状才让他意识到了校准的可怕之处,无限的怜悯与惋惜回荡在他的心中。“她真的是你们亲生的吗?”远去的身影无视了单项席的发问。

剩下的工作时间里,戴伽本人的模样,戴伽被校准后的狼狈情景,以及想象中戴伽本该拥有的幸福笑容轮番映现在单项席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他好像也在潜意识里害怕这种记忆的流逝,于是将目之所及与遐想回放了一遍又一遍。

“那姑娘真可爱、真漂亮——于此同时也真可怜啊……如果她能做我的新娘就好了,我绝不会让她受这种苦……可惜啊……好在维黎不会变成那样……她也……她跟她……”

单项席发现自己总是在胡思乱想,虽然这肯定会影响工作效率,但他又乐于这么想下去,因为他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美好——“美好”,他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这种纯粹的爱了,每当戴伽那张完全出于臆造的笑脸浮现,他压抑着无法发泄的神经就会一下轻松许多。

“可惜她就要被嫁给一个混蛋了!”想到这,单项席杀死又一个性格,猛地脱离了某位顾客的思想世界,放眼无比真实的一切,才反应过来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而身体这才后知后觉地带来沉重的疲惫感——其实远不止疲惫那么简单,头痛、乏力和耳鸣,还有些形容不出的难受,比如心里的怅然若失,这可不是单纯操劳导致的。

“好累……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继续——”出了公司大门,单项席又变了主意,“不行,万一这是大病的征兆怎么办?我可不能生病,不然我全家都完了!”几经思量,他还是决定先去看医生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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