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中秋节,因为周四是正的八月十五,小长假歇三天,所以周日换班。康复师们上班,老爸也是下午下班,如果没什么饭局,会来医院例行看望我,同我们聊聊天,放松一下室内的氛围。

说实话,打小我对父亲说话、控场能力是心怀羡慕的,大一敢去竞选班长,这也算受了他的影响,只是我一直没跟老爸坦白吧,无论当面交代还是线上打字……他问问我白天的训练情况,跟家人聊聊厂里的事情,还有刷刷逗音,把觉得有意思的短视频让大伙都看看,让医院病房这种气氛天然压抑、沉闷一些的内部环境,起码一时能显得轻松自在一点——这是我羡慕、尊敬的地方。某一次刘洋凯在我们家长都出去听医生安排的两三分钟,突然跟我说的话。

“章启轩,你爸真的不错,风趣幽默,各种知识涉猎也广,挑经济大梁也不容易,毕竟不是什么副总啊局长啥的……”刘哥对我说这种话,我又不好一味地点头或摇头,以我现在的思维反应、降了不止一等的口才,在脑内整理出的回话文字,再通过我目前不流畅的中文表述,结巴的过程中还有可能领会错我的意思……相较之下,我是觉得“尴尬又不失礼貌地微笑”,不怎么接话是比较合理的。

他的赞美,我是听着受用的,不得不承认的是,人无完人,老爸有时会表现出令别人、令家人不快的地方:抽烟、喝白酒喝得醉醺醺的、睡觉鼾声挺大……但分场合下,他给人的印象还是亲切友善,我为自己有章曰辛这个父亲而感到高兴。之前我偶然有听闻,老爸有一段时间里,接过私活,也炒过股的,好在的是都赚了一笔,可以说从我初三开始(那年他买了新车嘛,也买了一家三口的小屋),家里生活条件开始转好了。就算再后面,老妈内退,老爸也是一手撑起家里的经济来源——加上前面我说的那些,我和他……记得是有很多年,没有因为任意一件或大或小的事情触发吵架开关了。我对他真正暴怒的样子是真的没有印象,所以不敢去想:95%情况下都能咧嘴开启笑容,不给人压抑感的男人,他最气怒的时候会是怎样。我也留神自己不要跳脱,划好红线,维护好父子关系,这我就踏实安心。

而我和母上大人?呵呵,真正双方意见不一,争执起来,是“镜水”这一美称闹笑话的时候……我也有反思过,跟老妈谈一些决定性的东西,为什么总会不欢而散?是她自身脾气太冲,与我崇尚、追求的秉性是几乎一个对立面上,还是我真·打小——我小时候天性就不是顽劣调皮的那种,但母上大人对我的管教很严格,当时她也年轻气盛,说教我的声音中气就足,本来我胆儿就不算大了,加上一点小事还动手打我,打还打脸,给我留下了一段想抹都抹不掉阴影。

不知是不是天意,每当我有愿意与她亲近、成为朋友的不久后,生活中总会蹦出一件事,阻止我有这方面的意图,时间一长,我也就不去刻意往好的方向变动了。我当然明白:康复训练是自己的事情。往小范围讲,这是防止、延缓你偏瘫的机体组织更早地罢工,你虽然无法像正常人那样,蹦蹦跳跳、轻松无虑,起码不至于瘫在床上,完全成为家中的一大负担;往大、开、乐观一些方向想,现代医学研究都是日新月异的进步,说不定未来偏瘫都有治愈可能呢?但被我前期这么消极地锻炼,错过了治疗的可控阶段,那我不得把肠子悔青?

但……说来说去,我就又想起老爸最常跟我提的一句:“凡事都要有度,少了,显得你怠惰不好,但过量把自己某方面拖垮,也不是好做法。”惰性算是多数人的一种本性了,像我爸喜欢睡懒觉,我也不能不要face地说我是勤快人,是永动机……但有一点我可以打保票:一件事,只要是我不讨厌,而且心里明白,对自己有重要意义,那起步在前中期,就会保持一个较高热情的工作态度,不会让旁人有看不下去的状态。

这是我做一个“好学生”时养成的习惯,饶是这样,老妈对我的评价一般都不是较长时间才更改一次的——哪怕不久前刚表扬过我,或是知道了老师(康复医生)对我的肯定,只要她发现,我没啥创新的变化,她就会揪起来不放了。

“怎么还是老样子?没有学会新的锻炼技巧吗?”

“是不是没认真练习……都跟你说了n多遍了,还是不听,学习是你自己的事情,在学校学知识是最先、最普遍的,然后是你在社会上接触到的方方面面,你首次尝试、可能吃亏的事物,但你的性格,不吃亏永远不长记性……怎么拿这样的表情看着我?我这些难道有什么地方说错了吗?”

老妈最后反问的那一段,是因为我用老样子愣看着她,之前按她的说法,我这时的神情还挺委屈,头略低着,一言不发的,让她感觉有、莫名其妙,好笑的意思。最初听到这段解释时,我才是真的有气笑的想法——你要是与我交谈时,脾性跟家中其他任何一人(哪怕是姑姑,脾气都没你那么急)那样,我都不会跟你爆发出不计其数大大小小的争吵好吧?

“我还……还不够上…努力,不知道……自己如果,不…不记住老师,教我……的康复,技巧,以后我……我得,就得在家…等死吗?”

我自从脑出血,偏瘫之后,对于自己未来人生前景难免的低落,加上大脑的确受了物理性的损伤,使得我的自控力不是很强(官方吐槽:是挺差吧?),现在触及我引线的又是“老冤家”——母上大人,我刚才听到她说的那番话,是直接头脑一热,不考虑别的,顶上去得了。说我没大没小,这么些人在场呢?呵,猜都猜得出私下里她会怎么喷我,中华民族有长幼尊卑的说法,但现在是当着这么些人的面,我也早就不是懵懂无知的小鬼了,镜水脾气火药的助燃剂在镜水母亲那里,这么多年镜水母亲心里都没数吗?

老妈盯着我,眼神有危险的神采,也可能现在顾及到场合,自家儿子又在弱势的一方,不好像考试成绩不如她意、在家狠批他一顿。训练室的屋顶还建得挺高,面积也是这层房间里最大的,所以说话大声一点的话,仔细听还有一点回音的,我附近的病友们也注意到我跟我妈的矛盾,看热闹不嫌事大,我们母子倒还没继续展开对话,刘医生就先开口制止了。

“好了好了,章启轩别说得太悲观难听……章启轩妈妈也是,要给他多些耐心,理解和体谅。”

“我肯定会给他支持啊,他是我儿子,我不对他好对谁好?”老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对刘医生这么解释……我是最烦我妈第一时间不审视自己有没有问题的,心里暗自嘁了一下,虽然我现在表情管理能力做得挺差的了,但还是没引起老妈的注意——刘医生此时是为我做些辩护的,我母上大人对医生也是尊敬的,所以刘医生的话,我妈还是会记住的。

“不是这种意思……虽然家人,尤其是父母、血亲,会比我们医生更心疼他,更了解他的习惯多一点,但一些事情,医生是更有发言权一点的,彼此都要留点空间。”刘医生余光看着我,语气认真做着解释。

“脑部大出血,偏瘫,可以说章启轩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就算从出事那天到现在,接近两个月的时间,中国有句老话,叫‘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这本质上还更严重呢。”刘医生这才跟我妈给出劝慰,“就单从表面上,章启轩的四肢肌张力、他现在的体重、力量恢复情况……都不是可以隔三差五地加大训练量的,压迫多了最终结果肯定是不好的,我们医生要做的,不就是协同家长,循序渐进、能看到病人肉眼可见的进步吗?步调不一,甚至是目的不一,那矛盾都还事小,感觉最终亏损的是患者本人呐,得不偿失,不是吗?”

“章启轩是凭实力考进211大学的好学生,相信他一定能理清为别人、为自己这种事情的,负责他的康复治疗的医生护士,我们私下都有做过一点沟通,章启轩不算把自己拼透支的那种,但他目前是不懈怠、按质按量完成任务,这就是合适他的训练方式了,真正需要大改什么的话,康复师肯定会让家属都知道的,不会有所隐瞒……”

康复治疗是医护人员、家属、患者,三方共同努力的目标,康复疗程说长也长,长指的是几乎千篇一律的重复项目,枯燥乏味,显得时间过得慢;但康复医生不比急诊、各项手术的医护人员们,休假是比较正常、轻松的,加上我和我妈在进入康复中心不久时,难得一项意见统一的事情——休学,不是退学,目前的说法是休学最少一年,至多两年,镜水还是会回到江南的。那结合先前医生们对个体病人的忠告,不难猜到:康复中心不太可能收治一个病患很长时间做康复的,不是钱的问题……大概就是包含各种国假的一年不到吧。

“她一贯比我心急,这样考虑的话,也是正常现象了。”不过这如果超前意识一下,就会发现,这回哪怕谨慎后自信的镜水都没察觉出,预想的步子还是迈大了——一方面是没经验(官方吐槽:有经验还得了……),还有其他客观因素的干扰,让我在低谷期还有失落、沮丧、畏惧的情绪,使得我做出了一个直到真·今天都不敢确信,到底相对正确还是错误比例居多的决定,当然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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