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小鬼，看在殿下的份上，我可以暂时听一听你的胡言乱语，”雅格达哼出一口气，站起身子抖了两下胡子不屑地说：“你自己说说，怎么才能做到让你的那些农民日行四十公里。”
“好，那我就和你捋一捋，我到底哪来的底气说这样的话。”兰斯也站了起来和老总管对视着。
“首先，士兵们不必在野外过夜，我在之前已经下达了休息的指令，他们在子夜过后就要出发。”
“可是在太阳出来之前，地面上都是一样的寒冷，你就算让他们提前休息，他们也得承受好一阵子的严寒。”雅格达不客气地反驳他。
“你无须太过担心这个，现在是初冬季节，气温并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寒冷。我给士兵发放的都是厚实的毛皮大衣，这样的寒冷足够抵御了。”
“确实，你报给我的账单上，有很大的一笔钱就是用来给士兵们购置的御寒衣物。算你有先见之明，可是，这毕竟是冬季。”
“现在是冬季不假，不过我们的运气不错，而今晚正好是阴天。”兰斯隔着窗户望了一眼窗外的夜空，除了岗哨上星星点点的灯火外，整个天空都如墨一般乌黑。
“阴天？这和你说的理由有什么关系吗？而且夜晚阴云遮住了星月，没有月光反而更难行军了吧？”埃莉诺没搞懂兰斯为什么说阴天反而有更利于己方。
“这两天......很可能是开春之前最暖的日子了。”一直沉默着的曼努埃尔突然说了一句话。
“啥？”
“殿下，您可能不知道，在夜间，阴天要比晴天暖和。”
“曼努埃尔，你不会在唬我吧？”
“不，殿下，确实是这样的。”老总管也承认了这个说法。
公主殿下属于是那种温室里面的花朵，从小就没受过冻挨过饿，对这样的常识反而缺乏了解。反正不管是晴天还是阴天，只要她觉得冷，壁炉里就会点起柴火。
在战争中当过将领的曼努埃尔，有过多次野外扎营的经验，自然对这些东西清楚得很。
估摸着今晚上应该要比前几天的夜晚要暖和不少，起码比之前天天处于冰点以下要好多了。
而这几度的气温变化，也许就能让许多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
“好吧，我承认是我忽略了这一点，这方面是你想得更周到。”第一轮博弈，老总管败下阵来，但他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放弃：“可兰斯你想过没有？让这些人夜间行军，他们这些家伙......真的不会跑掉吗？”
他倒不是担心士兵跑得太多打不了仗，反正都是些对各方面都没多大要求的农民，跑了再招一批就是了。
他害怕的是这些逃兵们把火枪的秘密给扩散出去，到时候。这个小鬼还能造出一个能碾压燧发枪的武器来吗？
夜间行军与作战在过去是兵家大忌，一方面是那时候士兵们营养不良的居多，尤其是这种农民征召兵，他们患有夜盲症的比例很大，真打起来晚上一抹黑就是一群瞎子。只有国王身边最忠诚和精锐的武士，才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另一方面就是，夜间不方便看管军队。
在那些贵族和将领眼里，这些农民只不过是耗材而已。大部分都是被强征过来的农民，他们平时在军中就饱受压迫，随时都在找机会逃跑。而领主也常常信不过他们，不仅随时都要派人看管住他们，而且武器防具基本上只会在临战前才会发放，而很多征召农民直到上了战场才知道长官要自己攻击的人是谁。
要是让这样的军队来夜间行军，不用人催，走到目的地时就已经跑得差不多了。
兰斯知道雅格达担心的内容。但他先环视了一周，向其他人问了这么一个问题：“诸位认为，决定战斗走向的是人，还是武器？”
“当然是武器。”老总管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应该是......武器吧，”埃莉诺联想了一下兰斯之前的作风：“你看，比如像火枪这样的武器不就能让以往根本不能威胁到骑士的农夫在对上他们的时候不也有一战之力吗？你说是不是，曼努埃尔？”她觉得兰斯也肯定是个唯武器论者。
“兰斯阁下问的这个问题问得好，我在军队中服役的时候，其实很多人都没能搞明白它，为此还有不少军官争论过这个事情。而我的看法是，武器可以决定许多，但绝对不是万能的。”曼努埃尔少见地没站在公主殿下这一边。
毕竟他真的亲眼见过，空有装备优势而在其它方面一盘散沙的军队，是怎样被一支小小的雇佣兵跳反而引起连锁反应遭致毁灭的。
“很可惜，现在曼努埃尔的看法才是和我最接近的。人才是决定战争胜利的关键。”兰斯的回答让埃莉诺出乎意料。
“何以见得？”
“武器是人在使用的，没有人武器什么也不是。就这么简单。”
“现在我们制造一把燧发枪的造价大约是两到三枚金币，而培养一个合格的士兵呢？光是花在他们身上方方面面的钱都不止十枚金币了吧？”
人命关天，但子弹价廉。
武器没了还能再造，可人死了还能再生吗？
其实也是可以的，只不过要等十几年才能用而已。
“可是他们依然是可以被替代的。”
“不，他们现在已经是不可替代的了。”兰斯在身后的抽屉中翻找出一本花名册，这是士兵入伍时登记的信息。兰斯把它交到了埃莉诺的手中。
“大家都还记得我们的士兵是从领地内各地招募过来的吧？”兰斯在公主殿下面前翻开了册子第一页。
“我们的兵源里，有近三成都是在北方的数个男爵领内。”他指着第一页上面的数据说道，上面详细标注了每个地方招募过来的士兵具体有多少人，而兰斯直接用一个饼图画了出来，看起来一目了然。
兰斯顺便还把下午解散时，宪兵队报告的部分士兵中发生骚乱的情况和埃莉诺汇报了一遍。当时宪兵队长贝尔蒂埃对他说，在士兵们知道马匪在自己的家乡作恶后群情激奋，纷纷要求立刻回乡，自己好不容易才把秩序给维持住了。
打回家乡，对他们来说就是最好的一剂强心针。
他们都明白高昂的士气意味着什么。
战斗意志不是万能的，但也绝对不是无足轻重的东西。
“好了，我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夜间出兵的理由说完了，殿下请定夺吧。”末了，兰斯说完后对埃莉诺低头行礼，回到了座位上。
“殿下，我不同意！”雅格达知道公主殿下这个小姑娘年纪轻容易被骗，被兰斯这么一通忽悠十有八九又要同意了他的建议了。
可这战争毕竟不是儿戏，老总管打算要当一回直言劝谏的忠臣了。他站起身，作势就要跪倒在公主殿下面前。
“雅格达你坐好！”埃莉诺对老总管吼了一句，这老头虽然办事挺靠谱的，但确实死板了点，而且最近还越来越会倚老卖老了，让公主殿下颇为头疼。
她回过头对兰斯说：“兰斯，过去我多次力排众议通过了你的那些看似不可能的想法，而你每一次都给我带来了惊喜。”
兰斯一直低着头默默聆听着。
这不废话吗，他只是以史为鉴而已，很多事情在历史上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了。
当他以为自己又要在公主殿下的强力支持下完全胜利的时候，埃莉诺给他泼了盆冷水：“但这次不行，你的建议需要你们自行定夺，一人一票，得票数多者胜。”
埃莉诺说完还补充了一句：“这次投票我不参与。”
可这总共就三个人，兰斯雅格达各占一边，那剩下的不就只有一个了吗？
三人齐齐将目光盯向曼努埃尔，看得他头皮发麻、如芒在背。
现在压力来到了军事统帅这一边。
作为名义上的军队组织者，现在的曼努埃尔已经处于半赋闲状态，他最近除了制定战术和组织军队日常工作外几乎什么都不去管了。
但他并没有因为失去了权力而产生失落感，相反，他知道这样的权力给一个更有能力的人，能有更大的作为。
因为他看到了军营里焕然一新的面貌。兰斯每一次让公主殿下做出那些看似离谱的各种决定都会招致大批人的反对，但结果几乎都是好的。
军事改革一开始的时候反对的浪潮可比现在猛多了，什么平民见到贵族不下跪有辱贵族尊严，什么禁止训练日喝酒会影响士气让战士们积累怨气，什么不能随意打骂就会让这群本来就没什么能力的农夫越来越懒散这种话在当时多了去了。
可是现在呢？这三个有哪一个如他们所说？哦，军中只以军衔相称行军礼这一点确实在某些人眼里是对贵族莫大的侮辱，可也就这个了吧？
“现在，支持兰斯的请举手。”
听到公主殿下的声音后，兰斯光速抬起手臂，而老同志雅格达依旧不为所动。
他还在赌，他认为自己有一半的概率获胜，不，他认为自己的胜算很大。
对方作为经验丰富的将帅，肯定会否决这个离谱的方案的。
是啊，曼努埃尔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可惜，这个少年确实不是一般人。
“那么现在，我倒数三声，”
“三、”
“二、”
曼努埃尔在最后一刻举起了手。
“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