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九月四号周日下午,肖大大跟我确认了康复中心住的病房房间号,是带着几人同我一起看望我的。真正来的时候,并不是我们初中F6除我之外的其他五人……

“章启轩……啊,叔叔阿姨好,我们来看望章启轩的。”

“谢谢了,你们都坐……啊,章启轩的语文老师是吧?”老妈与同学打招呼,见到穿着打扮并不类似的成年人,跟肖大大握握手(我先前也跟家里人说起肖老师带队的情况),“感谢,知道当年章启轩是在您手下当上课代表,相当于领导和员工配合多年,章启轩很喜欢您,经常聊天聊起您,我们都很感激您对他的支持、照顾……”

“不敢当不敢当。”肖大大冲我家人们握手、点头,正对我说道,“章启轩是我第一届学生里,担任课代表成绩斐然,而且尽心尽力的,假期里还抽空来家中看看我,说明他对我的喜爱程度是实在的,现在知道他出了这种病情,我们都觉得意外和痛心……我们关系一向不错的师生周末有时间,一道来看望他,带点东西慰问他,跟他聊聊天,也是正常的心意,章启轩的家人们不必这么客气。”

“哎呦,该谢谢的还是要说的。”老妈接过牛奶,弯腰低头道谢,“现在肯定有挺多人是知道章启轩患重病、有特殊情况的,但除了你们这些与他是真正好友的人们之外,还是不会见到很多人的……我作为章启轩的母亲,希望你们今后还能跟章启轩保持联系,互相问候、支持,给他心灵上的温暖,让他不要失去……失去亲人之外的陪伴……”

说到末尾,老妈也忍不住声线带点哭腔、哽咽的意思了,但好在不算明显,不会让我觉得脸热、自卑自闭了。我是怀着对师长的感恩、谦卑的心态,与肖老师对视了两秒,然后在床上直起上身,几乎90°低头:“谢谢你们……”这才正式看向走到床边的中学同学。

初中的F6,少了宋姐和龚轫,宋姐应该是赶回大学报到了,龚轫的话就不清楚了,他大学是在国外,理论上开学得比国内的上学期会略晚一些,不然这波邓雨琪和伍行建也不会来……李萤是在我们省市里唯一一所211——n市大学就读,所以大概跟他们、跟肖大大商量,也能来医院看望我,但除她们之外,还有一人是我有点欣喜的。

“轩哥。”

“琛哥……你同他们…一道过来……的啊。”

杜方琛,初中平行班同班,高中同校,大学也是国外读,与人相处很亲和,在我看来是值得深交的好友。琛哥年纪比我大,但与人交流的时候,要么是叫比较正常的外号,要么就是“哥”、“姐”——把自己姿态放得挺低,加上我们知道琛哥家庭条件挺好,这么两相结合,就很容易赢得我们的好感。说是说哈,在初中,我和肖宇航也是同一平行班的,中午放学时也时常到肖宇航家做客,但当初在我的概念里,跟肖宇航都没有跟琛哥的亲近度高,跟零用钱啥的又没啥大关系,所以只能用“缘”去笼统解释了……

“这边人有些挤了,我们到走廊上,你们师生慢慢聊。”老爸开口,跟之前高中基友们来看我的安排类似,分两拨,家人稍微回避,虽然另两张床还有病患家属,聊天不算很放开,但毕竟这是医院,不是家中,话题铺开常用的几个,也就够用了。

“镜水你这是……”五人要么坐在床边椅子上,要么直接坐床边,肿哥第一视线就是注意到我头上戴着细毛线织的软帽,可能大概率也能猜到为什么而戴帽子,但还是忍不住问我,想确认一下,看看帽子里面是啥情况,肿哥一向是挺外向、活泼的,她对这好奇,我也能理解。

“臃肿。”伍dj语气开始带点嗔怪的意思了,“镜水肯定是……我们就别揭伤疤啊。”

肿哥还没回话,我是左手小抬一下,指向的是伍,引他们注意,然后摇摇头:“没关系……我是没…没太注意(想表达的是没关系的意思),你们……别吓到就…就行。”虚指一下我脑袋左边,把帽子取下……

“啊……”李萤看见,是不自主地小小惊呼,发出一声音调略拉长、向下的遗憾声,脑袋往闺蜜(肿哥)的一侧肩膀上靠,肿哥有些不敢置信,目光往别处游移,只敢用眼角余光瞟到……如果是头发长一些,遮盖住脑膜的部分,虽然看着觉得奇怪、别扭,但起码不会像我现在剃了头,头皮裸露在外那么明显、瘆人。男生这边,伍行建和琛哥心理素质还是ok的,见到我这凹陷半颗头的、可能这辈子都难再见一次的实景,只是把眼一闭一睁,不算很明显地深吸一口气。

“受难了,轩哥。”杜方琛站起身与我相拥一会,伍dj是默然不语,拍拍我肩膀。肖大大这是开口了:“怎么是开颅手术呢?现在的医学技术,不是有介入手术,伽马刀吗?而且二附院在我们赣省里也算医疗技术挺好的三甲了……”

我就把自己晕倒在丁公路路边,好心人打了120,急救中心就近先送我到铁路医院,而不是二附院,铁路医院……先不谈医疗条件比不上市里挺多医院,有没有伽马刀的问题,当时我的脑出血量算是很大了,足有70ml,第一要务是降颅压、清血,那开颅当然是最快最直接的啊,虽然也是最简单粗暴的……

而听到了出血量有70ml,倒吸凉气的“嘶”声响了不止一下好吧。肖老师听了我的叙述,也明白当时不用伽马刀的道理,而知道我切肿瘤是转院到二附院,过程中还有生命危险时,能看到,站在床尾护栏处的,我的原直属上司,情绪使然,忍不住把头先偏向一侧,低垂、闭眼,再转回正向时,虽然没有抬手、或是从包里找纸巾擦拭眼角的动作,但正是如此,我能看到大大眼上泛出的点点莹润。

“你真的很勇敢,很坚强,章启轩……”

我听到肖老师的肯定,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但毕竟自己这是第一次有这种遭遇,也没怎么见过大悲的场面,加上现在我口齿还不伶俐,所以目前的状态是经常思维到了,但言词时常就没法把完整的意思准确地表达出来,反倒是会引人感伤。

“过誉啊,大大……我只…只是把w…把握住,自己……镜水的准侧…准则罢了。”我冲肖老师笑,虽然现在这状态,我的笑容肯定不咋好看,“看见您都……都来看我,让我很…很难,不练……联想到,我出事的…浅…前两天,还到您家……家中拜访。”

“过去zge……这个星期,就是10号…教师节,我是替……提前祝大大,jier……节日…快乐。”我又一次直起上身,向肖老师弯腰致意,“虽然,本身9月10号,我…我就……正常情况下,到学校……没法,当面……给你问候…问好的。但放长……长远一点,可能我,以后的家…假期里,无法再去您……家里,向您…问好,聊天了。”

“诶?!”肖大大用嗔怪、略带严厉的语气打住我的发言,“不许随便说这种丧气话,相信你自己,努力锻炼,我们还能在不止一个场合相见的。”我抿笑着点头,但也明白这只算安慰的说法,心里并没能当回事。

“镜水现在说话,无论发音还是流利程度上,都跟之前差了好几个档次啊……”大家也都注意到我口吃的问题,刚才是肖老师跟我讲话,他们作为之前在她手下的学生,都没有插话打断,现在……该说不愧是彼此的好朋友吗?伍是一下就点出了我现在交谈中的问题所在,虽然从之前的概念出发,肿哥还能小小反怼一下dj——你也不是一样?话里本质有揭伤疤的可能。虽然我确实没因此生气哈……

“这算开刀手术的后遗症了,大多数人的语言中枢都在左脑。”琛哥代我向他们解释了原因,“现在只能是在康复中心治疗期间,有相关的康复师帮助镜水训练,然后到了出院回家后,还要花较长时间,慢慢练习,养成后期的节奏和习惯……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

“就觉得琛哥好厉害,这都懂。”邓雨琪笑着说道,一旁的李萤也是小鸡啄米式点头,琛哥普通音量哈哈一笑:“我家有老人中风,康复治疗也是镜水之后类似的流程,我当然比你们有印象咯。”

“诶,话说就像琛哥说的,像脑出血、脑梗,大都患者是中老年人居多……”伍语气还是有解不开的困惑、遗憾,“镜水今年过完生日都不到20岁,怎么想都觉得匪夷所思,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觉得后怕。”

“刚才镜水不也说了嘛,先天性的脑血管畸形,发育过程中成了脑血管瘤。”肿哥怼dj,而且还不是娇蛮无理的闹腾,伍行建自然唯唯诺诺,以肿哥的声音为准,“不过像我们中学六年间,也从没看过、听说过镜水有什么大的病症,六年期间镜水还在体育课、周末的时候打篮球、打羽毛球,这种长时间,强度也不算低的运动,都不见他有什么明显不适的反应,还真是奇怪……”

“虽然是良性,但隐藏得这么完备,也是挺恶毒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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