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季风子以前是干什么的?泯然也不清楚,印象中那个佝偻老人总是对着西边唉声叹气,每天早上拎着一壶便宜茶靠着门口的大柳树,从清晨品到黄昏,其中再等着泯然劈柴烧几壶热水送来,人生最后的几年就窝在小村里度过了。

村里人总是对老者很是客气,甚至多少少少带点拘谨,连带着泯然这个收养来的孤儿也在沾得几分薄面在村里混得风生水起,张家的衣服李家的饭,东一口西一口浑浑噩噩就混到了十六岁。

他也幻想过季风子是个威名远扬的剑侠,只是因为膝盖中了一剑而归隐家乡避世不出。自己就是大侠收养来的天才,终究有一天也要踏入江湖走上游侠儿的道路。

当他兴冲冲地向季风子询问自己的天姿如何时,老头只是抿了口茶壶嘴,望着西落的夕阳吐了口气儿。

“以你的天赋,要是让阎罗殿发现,这世上多半又要多一条胡狼儿。”

柳絮落在杂乱的银丝上不再飘荡,纵如此老头也再没有闲心把它掸下。

胡狼又是谁?泯然没再多问,长年相依为命来的默契让他学会对着老人家的愁容缄口不谈。

怀揣对说书人口中江湖的幻想与期许,少年心里惴惴不安,他希望胡狼是个意气风发的侠客,借此半信自己就是那个天才。可每当夜里失眠,破败的茅屋又在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装作无意地到处打听老人口中的胡狼儿,但江湖对这信息匮乏的小村来说还是太过遥远。直到那个高挑清丽的女剃头匠带着徒弟在村里扎根,生意惨淡又闲的发慌抓他来练手时的闲聊才道破了胡狼的真面目。

“胡狼好像是个杀手吧,还算挺有名的。”

黄杨木梳撩起后脑头发,三寸青龙翻着花在后颈起舞,关师傅对膝上的少年如是说道。

不知她口中的“有名”到了各种程度,但是身为杀手,想来傍身得也多半是些恶名。

泯然不免有些失望,他不明白季风子为何觉得他适合做一个杀手,仅凭他走路无声善泯然众人?

对江湖的热情一下子消磨了大半,他小孩子心性地与老头赌气,除却少了那几壶热水外,收获的就只有季风子的苦笑。

“这样吧,我教你一招,日后行走江湖时也算有一技傍身 。”

终是老头妥了协,哄亲孙子似的哄着这个捡来的少年,才算是换回了茶壶里的热水。

此刻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少年心中非但不惊反倒有几分欣喜,总算等到了一展身手的时候。

“林沐夏,若是还想让你小姘头活命就不要再阻拦我们!”

声音带着狠辣的威胁,同样漆黑的匕首在少年脖子上轻轻剐蹭着。

关师傅也会用剃刀做出这个动作,但与那双生花的双手下的舒爽不同,此刻的刃只挂着深入骨髓的阴狠。

“姘头什么的……”

林沐夏若无其事打着哈哈,脸上露几分窘迫与红晕。

黑衣人们却更确信了心中所想,架住泯然就要缓缓向小屋门口探去。

“你们就是阎罗殿的人吗?”

是季风子口中的那个阎罗殿,那个似乎与老头和胡狼有什么不解之缘的阎罗殿。

心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这可能是他离江湖最近的一次,少年人的热血上头的兴奋劲甚至暂时压抑住了对刀锋与死亡的恐惧。

“不要多话,小子,如果还想留着小命回到你相好的身边。”

“都说了不是相好的。”

琥珀色脑袋一阵摇晃慌忙否认着。

不过是个练手的工具罢了,江湖上等着林女侠青睐的青年才俊多了去了。

不要误会,只是熟人罢了。

少女好似无意将眼神瞟过少年人的脸庞,那家伙却仰头一脸兴奋盯着绑架自己的歹人。

“胡狼,是个很厉害的家伙吗?”

被那闪着光的眸子盯得发毛,黑衣人竟然顺着话头回复了这没头没尾的古怪问题。

“胡狼……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那家伙至今为止的任务确实没有失败过。”

那就好,虽然只适合做杀手,那也是个杀手中的高手。

虚荣心被小小满足,他嘿嘿傻笑一声。

“喂喂,你们还聊起来了?”

林沐夏无语地看着有些闹不清楚状况的傻小子,既庆幸其没什么反应,又不禁有些气结。

自小身处人群中心众星捧月长大的林大小姐这次被狠狠地无视了。

“没事的,没事的。”

还是乐乐呵呵若无其事的样子,看得林沐夏一阵头痛。

泯然心中却不免有些摩拳擦掌,算是等到了一展身手的时候。

“杀手大哥,你看。”

双手举起,十指张开根根分明,掌心空无一物。

“搞什么?别耍花招!”

那胁迫泯然的黑衣人本还有些许防备,可又在这小子身上感受不到半分异常气息。

即使如此,注意力也没从那双手上移开,生怕有什么异动。匕首警告似的在脖子上渗出一缕殷红,专业的杀手绝不会松懈半分,何况在对面这小子的动作实在古怪。

难不成真是个痴儿?常人哪会在性命攸关时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揭露老底?

“啪”

“什……!”

一声惊雷在鼻梁前响起,看似没有威胁的空手不知何时已经伸到眼前,音源距离双耳实在太近,耳膜震动恍惚失神间瞳孔涣散,眼前天旋地转地动山摇,腹中气海掀起一阵风浪。

习武之人本最忌下盘虚浮,这黑衣人此刻在脑内的惊涛骇浪中踩了雷,双腿发软了无知觉跪倒在地。像是轰然倒塌的乔木,匕首脱手落叶似的打着转从泯然脖子上滑落。

大柳树下,老头教给少年的第一招也是唯一一招,与其说是武技倒更不如说是某种伎俩。东瀛力士角力时,会趁着对方全神贯注时将双掌在其面前狠狠一合,让聚拢的三魂七魄被这巨响惊飞,整个人便颠得七荤八素头重脚轻。

简而言之,就是光明正大的当面偷袭,吓唬对方紧绷的神经。

“既然不想做杀手,那就教你招不见血的就是了。”记忆中的老头边笑边嘬着茶壶嘴儿。

猫诱轻触落无声,猛兽噫气惊雷中。

泯然曾目瞪口呆地看着季风子用这招蒙倒邻居家的老黄牛,那牛颤颤巍巍在地上挣扎,半响才晃晃悠悠站起来逃也似的地朝村外跑去。

于是事后二人只得陪着笑替邻居寻牛直到黄昏。

老牛尚且如此,泯然深知这入了气海的高手纵使着了道也晕不了太久。他两下挣脱束缚,捡起掉落地上的匕首抵在瘦黑衣人脖子上,形势逆转。

没办法啊,老头子的尸体还在屋里呢,就冲着十六年的养育之恩他也不能就这么逃跑了。

老头子教他的那招猫骗,刚刚还救了他的命呢。

嘴上说着请关师傅进阎罗殿一叙,一个个手上又是长剑又是匕首的。鬼知道这俩不怀好意的黑衣人还会做出些什么。

林沐夏见泯然脱险,也不多废话,飞身提剑,青衫带起一阵清风。

雨水打湿灰尘化作泥浆,飞舞却难沾其身。剑光突破夜幕贯穿雨滴,夹着空气被切割的尖啸迎向那尚且站立的胖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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