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叮铃铃——”

铃声,她讨厌铃声。

“叮铃铃——叮铃铃——”

在梦里,她在漆黑中下坠。她的手上只有一柄铅笔刀。她用铅笔刀刺破手腕。

“叮铃铃——叮铃铃——”

鲜血流出,疼痛。她想要尖叫,却又如鲠在喉,双目发散——

“啪!”

珀莉丝按掉闹钟,在床上坐起身。时针指着六点,维泽尔的第一缕阳光正透过窗帘,朦胧地在她的脸上铺着一层轻纱。

她想干呕,却拼命抑制住了。外表虽平静,但珀莉丝却是激起不愿地开始给自己穿上校服,套上那层枷锁。

铃声,她要前往铃声。

......

她又一次走进了教室,那窃窃私语和往常一样袭来,在她的耳边萦绕着。

“噢,快看,白毛来咯,她....”

“你看,那血都没洗干净呢,呵呵,脏女人,昨晚....”

“斯宾塞教授有那么厉害吗?难道....”

“别乱说,人家可是要直升的,毕竟她可是学院...”

都是熟悉的声音,珀莉丝记得自己和他们一同欢笑过,那是好久以前——不,不算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麻木地迈着双腿,面色淡然地穿过过道,和往常一样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她翻开书,又关上,随即直接就这冰凉的书皮趴下。

“叮铃铃——叮铃铃——”

铃声响起,一切又逐渐与她变得无关,朦胧无比,像是另外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

她好冷啊,真的好冷。

沉睡,只有沉睡。

......

“你的脸色,有点太差了。”

校门口,站在车旁的男人低头看着少女略微有些惨白的面色,淡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怜悯。

“和米特洛那一帮人有关系吗?”

“没事,”珀莉丝轻声嘟囔着,径直绕过了男人,拉开了车的后门,“随便她们怎么说。”

珀莉丝进了车,甚至都没有选择坐在副驾。看着倔强的小家伙,伊瓦尔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拉开了车门,进了驾驶座。

自从珀莉丝来到维泽尔邦立中学后,她从最开始的开朗变得逐渐阴沉,直到现在这副连话都不怎么喜欢说的模样。伊瓦尔多少从与她的对话中知道了些事情,却碍于身份,无力干涉。

一个【巴别塔之刃】若去参与校园中的纠纷,大抵上是会引起不小的风波。

他何尝不明白少女所正在经历和承受的一切?异类,从来都不是她经受这些痛苦的理由。

原本,她大概会有一个更好的环境啊。

开车之前,伊瓦尔淡淡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淡绿之中掺上了些墨色。

“算我欠你的,小女孩,再坚持几年吧。”

少女没有说话,男人也一样。从冰雨中的相逢到现在,他们之间的话语少到可怜,却也依旧默不作声地执行着双方本就应该执行的义务。

车,驶向远方。

......

珀莉丝知道,自己陷入噩梦了。

噩梦中,她看到无边无际的黑暗,还有那些在黑暗中闪着红光的、无数只眼睛。

她回想起了好久好久以前,那个时候她还很喜欢笑,那个时候还有人把她抱在怀里,亲切地叫她宝贝。

冰雨夺走了一切,又将她带到了维泽尔,这片她仅在孩提时期有着模糊记忆的城市。

这里没有花海,也没有风车。比起威尔金,通天之塔下的国度,让她觉得陌生。

“......”

珀莉丝静静地缩在被窝里,一动不动地在黑暗中睁着眼。她已经过了那个从噩梦中惊醒时会哭泣的年龄,那些黑暗中的低语曾经令她无比痛苦,现在对她来说却是已经习以为常。她一直被夺取着,不论是爱德华,还是那些她曾经以为是朋友的人。

珀莉丝的脑海中浮现起一个金发的女孩,光是那张脸的出现,都令她感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心绞痛。

明天早上,铃声还是会响。

铃声,她还是要走向铃声。

珀莉丝轻轻摸了摸自己的枕头底下,当她摸到了熟悉的刀柄时,她心中的不安逐渐削弱。

铅笔刀,令人安心的铅笔刀。

珀莉丝在枕头底下藏了一把铅笔刀。

......

“您找我有事么?”

伊瓦尔毫不客气地在办公桌前的座位上坐下,翘起了二郎腿,淡绿色的眸子冷冷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斯宾塞教授,从何时开始,【学院】给予你的特殊权利可以使你呼唤【巴别塔之刃】了?”

“伊瓦尔大人...”

“不,我不是什么大人,别这么称呼我,”伊瓦尔嘟囔着,看了看自己僵硬的右臂,“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好...”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奔主题了,”斯宾塞正了正神,“我想说的是,我希望您可以通过监护人的身份,向拉普拉斯教授提出一个请求。”

“请求?什么请求?”

“请让珀莉丝小姐退学吧。”

淡绿色的眸子微微一眯,审视着对面的男人。伊瓦尔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那目光却又让斯宾塞的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怎么?她的成绩太差了?”

“不,实际上,珀莉丝小姐在年级一直能排进前四。”

“那是为什么?”

“因为她没有必要再读下去了。”

斯宾塞教授微微叹了口气,他的手微微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伸向了茶壶,给倒了两杯茶。

“这里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毫无意义的耗能炉,她很累。”

斯宾塞将一杯茶递给伊瓦尔,却被他伸手以示拒绝。

“可以和我具体说说么?”伊瓦尔用右手扶着下巴,撑在桌上,“那小女孩,最近一直不和我说话,是和她的交际圈有关系吧?”

“您很敏锐,”斯宾塞点了点头,喝了口茶,“从今年上半年开始,她就一直处于被孤立的状态了。”

“因为小孩子的打闹么,真有这么简单?”

“您不该小看孩子们的打扰,伊瓦尔先生,”斯宾塞的神情略微有些严肃,“事实上,孩子们在这个年龄段对所谓的‘友谊’‘归属感’是十分珍视的。那些看似微小的恶意对孩子们来说就如同毒蜂的蛰咬,虽只是轻轻一痛,那毒液却能逐渐致命。”

“啊,真麻烦,还是有事说事吧,”伊瓦尔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告诉我,为什么她会被孤立?是因为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么?”

“不,并不是的。”斯宾塞摇了摇头。

“那是她的错么?”

“是,但也不是。”

“好吧...看来今天是没办法速战速决了,”伊瓦尔无奈地靠在椅子上,仰着头,“你们读书人,还真都人均谜语人啊。”

“您见笑了,我只是在试图向您阐述问题的复杂性,”斯宾塞苦笑着,又喝了口茶,“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就把珀莉丝同学与米特洛同学的纠纷全部告诉您。”

“行吧,洗耳恭听。”

伊瓦尔从腰间掏出一根烟,也丝毫没问斯宾塞的意见,便点燃。淡绿色的眸子又微眯着打量着斯宾塞,等待着他开口说话。

“算我欠她的。”

......

“哗啦!”

冰冷,刺骨的冰冷。

冰冷的水滴顺着脸颊流下,顺着发梢流下,顺着脊骨流下,滴落在厕所的地面上。

浑身上下,流溢的冰冷就如同渗入骨髓的毒液,令她颤抖着。

珀莉丝转过身,透过被水浸湿的模糊视线,她看见了米特洛,和一帮围在她身旁的家伙。她们堵在厕所的门口,脸上都带着笑,不怀好意地看着浑身湿透的少女。

“哎呀,不好意思,我今天值日呢,”米特洛摇了摇手上的铁桶,脸上的笑容令人作呕,“没看到你在这儿,所以不小心泼到你的身上了,抱歉呀~”

围观的人群都嗤笑着,看着珀莉丝浑身湿透的模样,他们大多都发出不怀好意的低语。

“正好帮她洗洗身子,呵呵...”珀莉丝听到了这么一句,微微闭上了眼睛。

“需要毛巾吗?”米特洛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然后丢在了地上,“哎呀,掉地上了,你自己捡一下吧。”

手帕掉落在地上,浸上了冰水,混合着厕所地面上的肮脏污垢。珀莉丝微微瞥了一眼那染上乌黑的白手帕,便一言不发地走向厕所的门,与米特洛擦肩而过。

“哎呀,别急着走嘛,让我帮你——”

“噌——”

只是恍然一瞬,那刀尖便与米特洛的喉咙只差一毫——人群包围之中,珀莉丝半瞥过头,血红色的眸子闪着危险的凶光,映照着米特洛惊慌失措的面庞。

铅笔刀,珀莉丝的袖口里藏了一把铅笔刀。

“离我远点。”

珀莉丝轻唇微启,那声音却在寂静的厕所里显得无比清晰。米特洛颤抖着看着那柄抵在自己喉咙上的刀,嘴巴微微颤抖着,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又完全失去了张口的能力。

围观的人见到这一幕瞬间都吓傻了,她们大多惊叫着退开,珀莉丝与米特洛的周围瞬间空了一大圈出来。那之后便是安静,大气都不敢出的安静。

“叮铃铃——叮铃铃——”

铃声响起,回荡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却又被那厕所的门隔绝在外。珀莉丝最后看了米特洛一眼,便垂下手中的铅笔刀,朝着厕所门外走去,留下了一个湿漉漉的背影。

“叮铃铃——叮铃铃——”

当那纯白色的身影离开厕所后,米特洛瞬间跌坐在地,低头掩面痛哭着。金色的长发凌乱地从她的两颊垂下,遮挡住了她周围那些继续贬低着白毛怪胎的低语。

铃声,还是铃声覆盖掉了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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