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旱逢甘霖——一滴

他乡遇故知——新坟

人生大喜转大悲,大抵便是如此。

李陵韶对当年那个小孩一无所知,没有名字不说,她打小只爱舞文却不弄墨,自己画也不成事,叫来宫内的画师,连忙活了几日,画得出风度翩翩,却画不出眼里的神韵,脸更是不像,细瘦合适,却没有半分神韵。

无名无画,找一个小孩,寻寻觅觅了两年也无半点音讯,她的兴致也就此冷落下来。只当白给柳白一个四处闲逛的机会。

不知从何时起,她也不再对这事上心了,探访的人回来,她也不再多问,过忙过碌时甚至不会去听刚来的消息。

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积攒了几年的失望和当皇称帝的劳累,让她对人情变得淡薄起来。每当想起他,李陵韶也总用“生死有命,富贵由天”来宽慰自己。

近来的各地呈上的折子越发多起来,诉苦陈情倒是其次,许多地方小灾小害盛行,解决起来容易,可奈何要处理的地方太多,连忙数日,选人派粮,观察后效,几日夜深都还半睡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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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柳姐姐前日从千溪城带回的人要去见见吗?”清竹在一旁给暖炉加上火红的新碳,一边轻声地问刚停下笔啜茶清神的李陵韶。

“她前日带人回来了?”李陵韶放下半热的冬雷茶,反问道“前日你怎么不同我说?”

她的话里带或多或少带着些责怪,这让清竹感到一丝委屈。

“殿下前日忙得连饭都吃不上了,我要是说了,指不定还要一顿数落呢。”

前日李陵韶几乎把呈上的折子改了个通宵,的确不好去管这些锁事儿。

“错怪你了,”李陵韶浅浅笑一下,当作是对她的回歉

“把折子传下去,今天和明天你便休息吧。跟着我点灯达旦的忙活几天,倒也苦了你。”

李陵韶注意到她眼皮下沉重的黑圈,像是抹了一层淡淡的碳粉。

清竹笑脸一盈,道谢行礼,两手将大堆刚批改好还散着此松墨香的奏折捧在怀里,走向了殿外的呈堂。

行烟巷听说出了一类新脂粉,水浸不化,她早就想去买一份了。

“清竹,哪里去?”

柳白叫住抱着一堆折子还满意笑意的她,从身后走来。

清竹闻声调转回头,意外地看到柳白——一个脚上没晃着酒步和脸上没泛起醉红的柳白。

“柳公子~”

清竹总喜欢这样叫他,即便是四下无人的时候也是如此。

“今日好俊俏呀。”以前他总是一身的酒味,脸上轻浮不羁,就算是长得俊秀,那吓人的酒气也叫人不敢恭维。今天她神采奕奕的样子,还真是百年一遇。

“呵呵——”柳白没多理会她的调侃,笑问道“她折子改完了吗?”

“改完了,我正要拿去呈堂。”

柳白又问道:“那你近来也该空下来了吧?”

“嗯,陛下刚准我……”清竹突然顿声。

这不对,宫内与自己亲近些的宫女这般问,多半是要求她带些东西。

清竹半眯起那双沉重的杏眼,改口道“你肯定是有事要我帮办。”

“清竹脑筋可真灵活,姐姐想让你在外帮着订几件男子的衣服,十五六这样的年纪。”柳白用手在胸前放了放,“大概是到这儿,腰跟你差不多细,你大概照着你身板让人做就好,还有……”

清竹还末答应,对方就把细细碎碎的要求说了个大概,衣服让宫里的绣娘帮着做不就好了?还有一些杂物, 吩咐下去,让采办房的人麻溜去买就是了。

清竹鼓起半个香腮,埋怨道:“这些事儿让——”

“让我去办最好不过了!一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清竹两眼放光,盯着她拎出袖口的一袋金叶子,一手横过胸前,毫不犹豫地接过来,生怕她反悔改口。

“那要快些,最好是这两日。”

“明天!明天东西就齐了!”

清竹打下这句包票,飞一般跑出了院门。

柳白来到李陵韶经常改奏折的书房时,她人已经不在了,只能转去她住的栖凤宫——一个满眼是假山假水的,连花都像是假的,如同木雕后再涂抹上从草木上挤出的颜料。

她到的时候,李陵韶正在吃着饭,没有满汉全席,只是一桌子精致的小碗菜,桌上没有咸牛肉,没有炒香的花生,香淳的美酒就更不用提了,一桌子菜,只有鱼汤能适合在喝酒的时候配一配。

所以她很不喜欢和她一起吃饭。

“带回来个人,你要不要去看看,说不定是你要找的。”

柳白没有坐下,站着说完话。她本没有在这儿多呆的打算,以往她都在湖上的长心亭里练剑,很少会到她的寝宫。

“一会儿去看看吧,”李陵韶坐着随意的拨拨小碗里的素菜,细而长的药味冲淡了她的食欲。

李陵韶放下筷子,用手在鼻子用扇了扇,戏谑于她:“你终于把身子喝坏了,改喝药了吗?”

柳白自然不愿被这徒弟这么调笑,反呛回去:“学了这么多年,本事没学多少,鼻子倒是挺灵。”习剑修气的人五官都会比旁人灵敏一些,只是这个特点在李陵韶身上展现的特别突出一些。

“还有这个。”

柳白丢出怀里的断簪,清白透亮的断簪落在软黄木桌上,嗑出一声沉闷的响。

簪子很熟悉,在她头上放了十四年,她再熟悉不过了。

没有惊喜,没有激动,只是一点高兴。她对当年那个帮自己的小孩愧疚许多年,现在人找到了,像是孤寂的海面上起了春风,把她沉积的愧疚吹得一干二净。

桌上的菜被丢下了,她唯一一次没把饭干干净净吃完。

柳白带着她一路小走一路说话。

“他长得好,跟城里几个女孩子苟合在一块,被人养着,小日子过得还不错。”

李陵韶莫名有些失望,她希望那个同自己共过患难的人是自立而干净的,起码不用靠女人养活。

“人残了,新伤加旧疾,左腿废了。”

“御医治不好吗?”

她的声音不自觉的高了些。

“寻常的法子是治不了的,我倒是有个方子。”

柳白背着手回头望了她一眼,嘴角咧开一个微小的弧度,似笑非笑的。

李陵韶也停下来,对着她板起了冷脸:“他救过我,你也别在他身上动什么坏心思。”

“如果是他自己愿意呢?”

“他!……”

李陵韶不敢笃定,顿时止住下面的话。

是啊,人心难测,那个女子能嫌弃自己倾国倾城,风华绝代呢?

“还是先去看看他吧。”

李陵韶主动走上前,从她的身旁走过。

“他可是北狄那位生死不明的皇子,身份可尊贵了,我用他,你以后再便也不用陪我练。”

李陵韶停步回头,脸上尽是难以置信:“什么意思?”

“你心里明白,不必我多说。”

柳白本来也没想藏着掖着,把话摊在明面上,直接跟她说个清楚。

“我是说你怎么知道他是北狄皇室的人。”

李陵韶一向平稳温和,但这句却带着三分火气。

她倒是好久不见这徒弟动肝火,不惧反笑:“看出来的。”

李陵韶不屑地呵了她一声。

“记得当年我说北狄是你的,你的表情和回答,倒是和现在如出一辙。”

诚然,幼年自己失势无利时,是她毅然地推拒了其它三位权势在手的三个皇弟的盛邀,站在了自己这边。

“你查……”

“不用查,不论是与不是,对他而言总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他若是不答应,你也不能强迫他!”

“我让你在旁边听着,这总行了吧。”

她的一番话让李陵韶哑口无言,真是有理有节有据。

就是无情,她很不高兴!

四目相对,李陵韶有些怄气,气闷地看她眼,转身向原来的方向继续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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