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用?
收鞘跟在她身边多年,柳白有什么事儿,她基本上都清楚个大概,与他知根知底的丫鬟,哪里能不明白“用用”二字的言外之音呢。
“他就是我那傻徒弟前几年天天挂念的小白脸,一个躲在千溪城里靠几个小娘们养着吃软饭的。”柳白抖起空落落的银酒壶,把倔在颈口最后的几滴酒赶到杯里,也只得了半盏儿。
收鞘见此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空银壶,嗔道:“才一会工夫就喝光了,也不怕那天喝醉睡倒在外面,冷死你。”
早就让她借借酒瘾,耐何她总顶不过两日,现今只能劝着她少喝些。
捧着酒杯的柳白无所谓的笑一声,小口地啜着最后半杯温酒。有收鞘管着,这得是她今日最后半杯了,因此喝得格外的珍惜。
“对了,小姐。”收鞘将夺来的银壶放在地下,免得她见了心痒难耐,“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
“养他的那些女人喊他桑榆。”
“姓桑?”好少见的姓,她从末听过。
柳白缓放下滴酒不剩的杯,回道:“不姓桑,姓木华。”
“木华!”
那可是北狄的王姓,难怪小姐会将人带回来。
“那可是北狄王姓。”收鞘思忖片刻,惊道,“当年北狄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的小皇子,原来逃难到了皇都脚下。难怪北狄的女帝寻遍了大半个北狄也找不着人。”
柳白见她大惊小怪,不禁出言反驳:“以前是皇子,现在不过是个丧家之犬罢了,当年北狄旧王刚死,崇陵上上下下传他是个不祥的瘟神,多半就是她皇姐为了稳住刚到手的大权耍的手段。”
这傻姑娘,跟了自己小半辈子,脑袋还是跟榆木疙瘩似的。
“哦——”收鞘若有所悟地点头轻应,随后轻叹一声,“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好端端的孩子,被亲亲的姐姐逼得背井离乡,这权势可真是害人。”
柳白见她一脸的悲春伤春,忍俊不禁,捏一颗盘子里炒咸拌酒用的花生米,弹向她洁净的额头,疼得收鞘吃痛唔了一声,用手捂住被弹中而沾了油的地方。
“瞧瞧你那样,比他大不了几岁,说得自己跟个大人似的,还最是无情帝王家,我看你呀——”柳白把手肘撑在桌面上,伸出手掌轻捏她细瘦的面颊,“是心疼他“自古红颜多薄命”,怕不是开了春心,要不要到时候给你……”
“啪!”
收鞘打断她那只沾着油还长着茧子的手,恼道:“小姐再胡说,我可就把你存在窖里的酒全加上醋,看你喝什么!”
以往这丫头就为了让自己戒酒干过这事儿,白折了她两年的藏酒不说,酒还没戒成。
柳白讪讪收回被拍落的手,示弱道:“不说就不说,发什么脾气嘛。”
事关藏酒,话里多少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收鞘不理她,嘟着嘴站起来,拉开椅子就要走。
柳白见这架势,怕她真要去倒醋,忙问道:“你不是真要去倒醋吧!”急的噌一下站起来。
收鞘看她恐自己真要去糟蹋一窖子酒而坐立不安的样子,嗤一声笑了出来,“看把小姐急的,我那敢去糟蹋你的好酒,把你惹急眼把我随便找个人嫁人可怎么好?”说完转身起步便要走。
“我可舍不得。”柳白听她话里只带着三分怨气,心头的石头才算落下,重新坐回位子,却还是有些不放心,趁着人还末走出门,问她,“你要去哪儿?”
收鞘头也不回地打开挡住寒风的木门,回道“给他煎个药”
“对了——”收鞘停住关门的动作,嘱咐道“小姐一会把那湿巾取了吧,要不得结冰了。”
“好好,知道了。”柳白摆摆手,提起切肉的小刀,正要把那仍散着余温的半只烤半腿拆吃掉。
“记得啊!”
收鞘见她不着调的样子,能不放心的再提醒她一句,方才肯合上门离去。
“越大越不像话,现在都敢叫我做事了。”
柳白见她走了,一面切肉塞进嘴里,一面小声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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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崇陵皇宫的满天飞雪,银装素裹不同,北狄这边并没有窗含西岭千秋雪的壮观雪景,黑压压的天空偶尔会飘过几朵不成气候的雪花,更多的还末落在地上便在空中化开了,化开的同末化开的连在一起,给这纯白无瑕的皇宫下了一场润物细而无声的雨夹雪。
雪白的宫墙被雪水洗涮过后更为干净,也让整座皇宫显得更为冷清。
桑榆以往的住房中挂着一只小小的木制花灯,房中依旧一尘不染,只是床上原本锦绣荣华的的羊毛被褥及垫子被洗得有些发了白。去年新刷的墙皮又有了掉落的嫌疑,房梁上的琉璃瓦每半年便让人拾一次。
可即便她再如何小心打理,这院子还是变了。
终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终是背灯和月就花阴,十年踪迹十年心。
院中的小心打理的花早已寿终正寝,她同他一起栽下的树也被两只星牛幼虫驻了个空心,直到树叶在开春时全数落了,她才察觉至长势不对,忙教人叫来了栽花种草的师傅,谁知来人看了直直摇头,树心已死,回天乏术。
虞源从砍下的枯树里找着两条肉乎乎的幼虫,透明的皮肤下是黄橙色的木屑,虫的形状像是蛹,一头长着两颗大大的泛着黄红的牙齿,一旁候着的侍女看了直起混身的鸡皮疙瘩。
虞源将它们拿到院外,丢在地砖上,狠踩了不知多少脚,将蓄在心间的郁结全发泄在虫子和院外的石砖上。
身旁的侍女见她那张平日便没有半分颜色的倾颜被暴戻的气息覆满,靠在墙上不敢吱一声,碎成屑的石砖混着幼虫的血肉,看得她连一呼一吸都要小心谨慎,等人发泄完,赶忙叫来工匠修补残碎的地面。
这小院的四周也是主子极为关心的地方,她不敢有让这儿一丝不洁不净,唯恐引火烧身。
枯死的树桩被挖走后她改载上一株红豆,亲自选上树材,挖土填肥,小心照料。
如今树苗已抽出了一些权干,再过一年,兴许就能长出一粒粒艳红的豆子。
红豆表相思 ,虞源世间已无亲信,她时常做的,便是对着小木头人倾肠诉思。
“小榆,你回来陪皇姐看红豆结果可好……”
“若你还在这世间,为何不来寻我……”
“小榆,皇宫冷冷清清,你怎么也不回来陪陪皇姐,母后那么疼你,每年清明你也舍得不回来同她说说话……”
“陛下”
来人在院外恭敬地朝坐在游廊的虞源躬身行礼。
虞源小心地将手中刻得有些蹩脚的木人收进袖口,一去方才脸上悲哀的神情,正色道:“进来。”
女官浔桑顶着院中飘落的雨雪一路疾走,躲在廊檐下,回报道:“陛下,今日蒙真奇杌已走到北牧地,在下阴城开坛祭天,与城里的达官显贵私聊了一圈,又派出族人在城中四处走动,还是没有皇子的消息。”
“继续查。”
“是!”
浔榆行礼告退,沾了水的净白官服消失在院门的转角。
留下的蒙真奇杌还有些用处,扣下他的老婆孩子,再让他借开坛名头四处寻找桑榆,一城一村的找,每半年让他同禁宫里的女人同女儿见上一面,好让他可以好好替自己卖命奔波。
当年的事情太大,桑榆声名狼籍,无论如何是圆不回来了,虞源索性反其道而行,让始作俑者借这个名头去找各城各镇中可疑的或是相似的人,且让浔桑暗中监视,以保万无一失。
办法是好办法,可惜仍是一无所获。
她也暗中派人去过崇陵与国境交接的地方暗访暗查,可无一例外都是失望而归。
她每日最为牵肠挂肚的事便是听派出各地各处暗查卫士带回来的消息,如今也是如此。
以往期盼他们能带回来一个仍是天真可爱的孩子,两人眼清明,双颊可爱;如今只要他们没给自己带回来一捧白灰,一具寒尸,她便能安心下来。
只要他还平安,那便一定能找回来,不是吗?
北狄四大牧地,一百八十二城,一千三十四村,如今只剩下四城三十四村了。
倘若还是了无音讯呢?
虞源拿出藏在袖里的珍宝,目眺远方,天边的雨雪渐停了,太阳挣破一丝薄如轻纱的乌云,几缕寒光直指他乡。
虞源抬起手中的木雕,对着透了阳的天空那一角,食指指腹一点点滑着木偶的面颊,两目幽怨:“小榆,你看,你不在,连太阳也避着这儿走……”
明日相思莫上楼
楼上多风雨
小榆,你在别处,可否也会这般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