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发在下巴附近摇晃,微微发褐的薄凉嘴唇,琼鼻线条利落挺直,双目直视前方,灰白色的旗袍覆盖住玲珑有致的身躯,像是颗笔挺的杨树。
“要发疯请到别处,我不想让这家咖啡厅见血。有些人,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胁迫一样的话语,却是用最平淡的语气陈述。
“哈?你敢威胁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贵族!”
愣头青还在叫嚣着,再次强调自己的身份。
“贵族又如何?这王城中又有那个不是贵族?说穿了生而为人又何来高低贵贱之分?我只是在提醒你不要在刀锋上起舞罢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忍受你这蹩脚的表演。”
话是说给那个自觉高人一等的少年听的,可女人却转过头死死盯着任间。
眼神很谦和,却微微摇头,带着祈求的味道。
有趣。
任间微笑着一手托着下巴,一手弹钢琴似的轻点桌面,声音不算小,恰好清晰的传进每一个人耳朵里。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女人要救这三个傻蛋,但是求人还是需要拿出点诚意来的。
“他娘的,敲什么敲!一群不识抬举的东西!”
罗德还是头一次受这等奇耻大辱,堂堂伯爵之子,去哪里不都人群中的弄潮儿?这女人竟敢对自己说这种话?还敢在说话的时候刻意看着别人?
指尖与桌面碰撞的响声彻底敲断了他脆弱的自尊心。
“去你的小白脸!”
他要让这只会傻笑的小白脸破相!然后再扒光那个女人扔到街上!再一把火烧了这咖啡馆!
想到那高高在上的假正经女人赤身**失魂落魄地看着心爱的咖啡馆化为飞灰,罗德的脸上就忍不住露出嗜虐的笑容。
一拳锤向任间,他堂堂贵族还没落魄到打一个女人。
可那女人却并非常人。
任间一动不动坐在原地,饶有兴致地看着那毫无章法的一拳。
脚步虚浮,重心不稳,完完全全就是外行嘛。他有一万种方法将这小子的拳头连带着脸面一同碾碎。
不过,现在他不打算动。
玻璃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罗德的身体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掀起一片尘土。
大脑一片混乱,整个人呈“大”字躺在人头攒动路中心,来来往往地过客看热闹似的盯着堂堂伯爵之子从咖啡厅飞出。
女人还站在原地,快的肉眼看不清的一腿已经收回,只剩晃动的旗袍下摆证明它的存在。
“咕噜。”
剩下两个少年狠狠咽下口水,慌不迭地跑出去搀扶起罗德扭头就跑。
半响才回过神的少年被牵引着,周围人们关切的目光也只是理解成嘲笑,恼怒地大喊。
“滚蛋,你们这群贱民再敢看我把你们通通抓起来!放开我,我跟那个贱女人没完!”
看来那一腿并没有对他脑子之外的部位完成什么实际伤害。
那两个同伴哪里敢停!且不说能不能打得过,对方敢直接对伯爵之子动手,背后一定有不得了的势力!
要是让罗德这傻子因为一时冲动交代在这里,他老爹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他们的家族,还等着罗德家的照顾呢!
迎客铃还在晃动,刚刚被那两人推开的大门一开一合摇晃着。
“啊,好像玩脱了。”
勇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看着三人狼狈而逃的背影,任间心情格外愉悦。
女人对他的态度大大满足了他那小小的虚荣心,毕竟没人不喜欢被吹嘛~
“抱歉,二位异界勇者,我是济修会的琥珀。”
抱拳,和那时功夫衫小子们的动作一模一样,琥珀与秦川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一举一动都无比相似。可任间能感受到她干练线条下远胜秦川那三脚猫的力量。
那她的身份就只有一个了。
“好功夫,惊鸿先生。”
薄唇勾起,线条锋利的脸庞上却显露出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见笑。”
一脚踢碎玻璃窗,人的身体却毫发无伤,这种出神入化的功夫,这种对自身力量的掌控能力,除了能切割空间的槿昙外也就只有她了。
“那三个蠢蛋虽然愚蠢,但是罪不至死,多谢任间先生放他们一马。”
又是一个抱拳,虽是巾帼,却分毫不逊须眉的飒爽。
很难让人生出恶感的家伙。
“还有,虽然我本人对这些没什么忌讳,但还是希望二位不要顾及世俗的眼光坚持下去。”
“不是……我……”
她似乎误会了什么。
解释是苍白的。
装某做样的回礼,任间就打算离开。反正吃的差不多了,以现在咖啡厅的环境……
玻璃渣散落一地,甚至有几枚飞进咖啡杯中。
伸手拍掉某个瞎子手中的咖啡,在他疑惑的表情中阻止一场惨剧发生。
好家伙,要是真喝下去,赛琳娜不得跟自己拼命?
见任间要走,琥珀也不多做挽留,只是招呼后台看戏的老板。
“阿正!把钱还给二位。”
“退钱是可以啦,不过修窗户的钱得记在你账上。还有,你都白喝我多久咖啡了。”
老板有些幽怨地翻捣零钱,亲手递交给任间。
“我琥珀,从小被世人贴上了不良少女的标签 打架时我会对敌人下狠手,也有人现在都没出院,只会逞威风还没水平的老师,被我教训一顿 就再也没有回到学校,咖啡厅的咖啡不值那个价就不付钱,更是家常便饭!”
什么空调*太郎?
任间拽着勇者扭头就走,两颗流汗黄豆光速逃离了现场。
“觉得不好喝你们可以不喝!!!”
老板撕心裂肺中带着几分幽怨的怒吼从身后传出,两个快绷不住的异世界人早就上车溜之大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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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啊……”
少女……少年羞红着脸低下头,精致病弱的脸庞分外诱人。
“什么?”
任间头也不回地开着车,呼啸风声让他有些听不清勇者的话语。
好吧,其实他是能听的见的。
性格恶劣的家伙脸上挂起糟糕的笑容。
“我说,抱歉啦,我只是觉得那样很好玩,没想到那群家伙那么蠢。”
“很好玩?你觉得扮成娇弱女孩子的样子很好玩咯?”
嘿嘿坏笑着,任间摁了摁喇叭,嘟嘟的声音像嘲笑一般催动着勇者脸上红霞。
“……”
无话可说,硬要说的话……
啊对对对。
“吱——”
一个急刹车,橡胶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哎呦!”
额头狠狠撞到车上,骤然剧烈的摇晃让双目失明的勇者猝不及防。
“到了。”
勇者呲牙咧嘴地揉着额头,却被任间拽着下了车。
“这是哪里?”
哗哗啦啦似乎有什么在流动,枯叶被顽皮的风儿撺掇着与地面较劲,若有若无的鸣叫从远处传来。
“你猜~”
笑嘻嘻地走到河边,伸手感受冰冷冬季的象征。
其实他是不太喜欢河边的,因为有心理阴影了。
而且河水中映射的总是未来,而不是自己的身影,“墓志铭”或许也是一种诅咒。
牵着若有所思地汪宇翔,催促似的提醒他蹲下。
“听,它在流动。”
勇者食指试探着触碰水面,很快就被刺骨的河水轻咬了一口。
“好冷。”
“没错,好冷,可是等到春天它就不冷了。”
盘腿坐下,用牙齿和金属瓶盖较着劲。
“诺。”
勇者接过绿色的玻璃瓶。
“这种天气喝凉的会闹肚子的。”
“得了吧,你还想喝热啤酒啊?”
轻笑一声,很没淑女形象的原地坐下。反正他本来也不是淑女。
三杯两盏间,淡淡的酒精为眼前的光景蒙上一层薄雾,好像儿时的万花筒,水中的倒影也射出耀眼的十字光线要与正主争辉。
虽说看不见,但流水声也显露出一往无前的方向感,无关季节冷暖,径直向大海流去,就像归巢的鸟儿,哗哗啦啦,叽叽喳喳。
“任间啊,其实你是能够回家的吧。”
“我说过我会陪着你的,无论你做什么。”
“为什么?”
“因为我没法带你回去啊,我不会留你着家伙一个人面对陌生的异世界的。”
他能撕碎时空隧道,但普通人类的身体无法通过。
“为什么?”
又问出了重复的问题。
“什么为什么?你不会醉了吧?就几瓶啤酒?真逊。”
旁边满地的绿色瓶子可不这样想。
“为什么,即使我做出了那样的事。”
什么事?任间并不知道,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绷带被泪水淋湿,两个眼窝部分显露出与周围不同的颜色。
“若你需要,我就在这里。你为何哭泣?”
没有回答,只是身体微微颤抖,他在抽泣着。
“哎~”
有些烦恼地抓抓头发,他尝试在混乱的大脑中理清自己想说的话。
“无论你做出什么事都好,只要你还是人类,我都会站在你们身后。自私也好,奉献也罢,你们都是“人类”这个整体中的一抹色彩。我不会去添色,也不会去抹除,你们是已经是最恢宏的图画,我的任务只是承载着这等大作被人欣赏的画架罢了。不必对我愧疚,况且……”
双手撑着地面,任间往后一仰,看着夕阳与水中的倒影逐渐融合,像是个橙色的葫芦,泛着金波的水面漾出一群惊叹美景的聒噪水鸟儿。
“凡是你觉得自己内心存在什么要不得的想法,那么,你自己发现这一点本身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把它净化了。”
噪鸦刺耳的叫声将勇者从梦中惊醒,绷带上的泪水随着干燥的天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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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任间扛着醉醺醺的汪宇翔回到宿舍时,就看见赛琳娜臭着张脸坐在床上了。
“呦……”
有点心虚地打个招呼。
无声叹口气,她起身接过勇者,搀扶着对方躺在床上。
“带他出去干什么了?”
像是家中对孩子严加看管的父母。
勇者失踪她倒是不着急,反正如果真出了事任间动的比她还快。在满学校同时找不到这俩人时,她反倒安下心来。
“呃……吃了个饭?”
但也没说错啦,真话说一半呗。
“呵。”
赛琳娜冷笑一声,将任间赶出门外。
“他最近心情不是很好,你别刺激他。”
虽然脸上总是凑出笑容,但赛琳娜怎么可能感受不到那股悲伤与自责。
“咚!”
大门紧紧关闭,扇出来的风比身后的凉意更为刺骨。
“我当然知道,不然我也不会找他喝酒啊……”
缩了缩脖子,黑发的少年踏入了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