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后，刘璟跑到我的桌子旁边一个肘击把我撞醒。

海底。

陆地。

撞出水面的我深深喘了一口气。

“……就下课了？”

“待会儿该上语文了。”

“哦……”

我从弯下身翻了一下桌肚，想要找出语文书，但刘璟伸手拦住了我的动作。

我抬起头。

刘璟的脸上神神秘秘。

“一起翘课啊？”

他俯下身在我耳边压低了声音。

我瞪大眼睛。

“练拉枪啊。”

他的眼睛闪闪发光。

“语文又没什么好听的，下节科学和政治，加上午休能练仨小时呢！”

“你要翘三节？”

“艹，怎么了，不敢啊？”

“也不是……”

漂浮在海面上的我看着坐在远方礁石上的他。

黑曜石般的眼眸中划过一道海鸥的身影。

那里面没有我。

“真蠢。”

我喃喃自语。

“没什么不敢的，走。”

我甩下手中的书向后一撤椅子站起身来。

坐在我身后短发的女孩儿正在写字，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碰，笔在本子上划出了长长的一道黑色。

她微微皱眉。

我差一点脱口而出“对不起”，但在那之前我却去看了看刘璟的表情。

他看着女生皱眉的样子一脸的似笑非笑，像是觉得非常有意思一样。

“哼呵。”

用鼻子吹出两段间断的气代替嗤笑，他轻轻踹了踹我的桌子。

“走，走，待会儿上课了。”

我攥紧了从包中夹层摸出的二十块钱，食指拂过木质的椅背，内心向身后的女孩诉说着道歉。

我极力让自己的面目变得端正而冷峻，哪怕我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不会被任何「正确」所允许的事情。

刘璟是个惯犯。

他昂首阔步却又不失焦急地路过操场，仿佛我们两个在追赶将要响起的上课铃。

我跟着他绕过高中部红色的楼体，高中部后面一个隐秘的角落有着一扇锈绿色的铁门。因为年久失修，铁门上有大块大块的斑驳。一条极粗的铁链拴住了左右两扇门，看着门上厚重的大锁我皱起眉。

“我们走。”

但刘璟却得意地冲我一笑。

“但这门不是锁着呢吗？”

“傻B，我有钥匙。”

他从校服兜里掏出一把和大门颜色极为失调的钢钥匙。

“……你哪来的钥匙？”

“配的啊。”

一边轻轻拧开大锁，刘璟吹了声口哨。

“找高中部的大哥。”

“你连高中部的人都认识？”

“拜托兄弟——”刘璟用大手将铁链放下，他左右确认四下无人后，将门吱吱呀呀地推开一条缝后钻了出去，又招呼我出来。

“你都上初中了，不找点大哥跟着混以后这片儿你可怎么呆啊。”

他笑得那么理所当然，仿佛靠着那些大哥我的未来就能笃定无虞一样。

将铁链子挂回去之后，我和刘璟站定在了学校后面的胡同里。

破旧的街道。

再往右稍稍走一点，就是那日我和符星相遇的地方。

我深吸一口气。

明明只是普通的星期三，但穿着校服出现在不应该出现的地方，空气便有了种异样的芬芳。

“走啊，别浪费时间。”

刘璟扬着头向前一歪，在阳光下，我隐约看到他的下颚线。

骨相之上，真真正正的皮肉包裹着颅骨形成了在我面前的这个人。

我望向我的内心。

坐在礁石上的他闭着双眼吹风。

对于我从学校的「叛逃」，现在的他不曾知道或是完全不在乎。

那完美的脸庞迎着阳光感受着初生和自由，却没有任何热度。

现实和幻想。

沉重的疏离。

网吧是一个半地下的空间。

我和刘璟掀开门口的塑料帘子，发现赵匡已经在最近的机子上等我们。

他冲着刘璟璀璨地一笑：“嘿，真给他叫来啦？”

“你不看看你刘哥是谁啊？”

我疑惑地看着他们俩。

“嘿你倒是往里挪挪啊，待会老不死的们过来看见了怎么办？”

“我这不是等你们吗，我怕你们看不见。”

“就这屁大点儿地儿有什么看不见的，之前有大哥就被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柜台后的网管没有任何表情地抽着烟，他只是在听到刘璟关于网吧的暴躁发言时微微挑了一下眉。

“啪”地一声，刘璟将三张二十的票子拍在柜台上。

“三个小时，外加三瓶可乐。”

网管没有任何表情地收下了钱，他翘了翘嘴里叼着的烟，转身从身后的冰柜里拿了三瓶可乐放在柜台上，含糊不清地说：“自己选机子。”

这一段流程走的行云流水，我甚至还没来得及向刘璟客套一番。

见我愣在那里，赵匡将可乐放在我手里，勾着我的肩膀：

“这次刘哥请客嘛，下次你请回来就好啦？”

我接过微凉的可乐，心里只有忐忑。

刘璟选了网吧靠里的位置，拍拍左右两边的桌子，一副大哥的样子。

“走走走，今夜哥们儿不醉不归！”

“艹，我今天要试试之前和大哥学的抛物线，烧死对面那帮傻B。”

“你那个算什么，我两局之后直接起狙，点一个是一个。”

我听着那些不知所谓的术语，学着登陆他们帮我借来的账号。

这次的地图换了。

但仍旧是那A和B那两个点。

作为匪徒，我拿着闪着黄光的炸弹跟在刘璟和赵匡后面。我们三个是一个小组。

赵匡突破，刘璟在后面架点防绕后，我则是工具人，有机会的时候就安炸弹，没机会的时候就拿着冲锋枪和赵匡一起射击那些灵活的对手。

但看着刘璟和赵匡上蹿下跳，时而扔出燃烧瓶，时而切换成刀近身作战，我却只能擦到点对手的头皮。这还算好的，尽管飙血能让我兴奋很久，但更多的时候我只是重复着复活-死去-复活-死去的过程。

“MP7伤害太低啦。”

“别的枪他也不会用浪费那钱干嘛啊，不如给你买狙。”

“哎~赵匡，话不能这么说，人都是会成长的嘛，万一一下打到人了，那伤害高不就赚了？”

听到这样的鼓励，我的内心对刘璟油然而生了一种感激之情。

下一把，我选了更难用但是伤害也更高的突击步枪。

就算是刚接触这个游戏又怎么样，我要赢。

要赢。

不能辜负刘璟叫我出来的请客和信任。

要赢。

我端着那把AK-47跟在赵匡后面，他在我前方灵活的跳跃下蹲，我则找了个掩体瞄准那些同样灵活的对手。

赵匡的燃烧瓶角度扔得极为精准，两个接触到火焰的敌方立刻从掩体后跳了出来。

是时候了，我摁下鼠标左键，随着他们的动作和我的预判开火。

“Fire！Fire！”

鼠标在点击，我的内心在咆哮。

突然，摇晃的画面右上角显示了一个AK-47和颅骨被贯穿图标，左边是我的名字右边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爆、爆头了！

然而下一秒，不知从何而来的子弹便贯穿了我的头颅。

大喜大悲不过如此。

我扭过头正打算和赵匡、刘璟分享喜悦，但网管含糊不清的声音突然在柜台附近响起。

“老——师——好，您又来检查啦？”

“别搞这套。”

教导主任的声音清晰地在门口响起。

“艹！死八婆！”

刘璟立刻推开椅子，蜷缩在桌面下。

“你们干嘛呢，赶紧的啊！”

压低声音的他在桌子下面瞪着一双大眼睛。

我和赵匡对视一眼，也立刻躲在了桌子下面。

“我们有三个初中部的学生旷课了，是不是又在你这里啊？”

“瞧您说的，”网管的语气带着笑意，“附近学校那么多我哪分得清那个是您的学生。”

“别嬉皮笑脸的！我自己找！”

教导主任踩着愤怒的脚步游走在网吧位置之间，然而这样的插曲却并没有影响网吧内噼啪乱响的键盘声和烟味儿。

高跟鞋的脚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的心脏开始狂跳，慌乱之中我的呼吸也变得沉重，混杂着刘璟和赵匡的呼吸，我们三个就像是摩托车的排气管一样。

突然，高跟鞋的声音在附近停下了。

我用手捂住了嘴。

“刘璟，赵匡。”

那仿佛审判一般的声音响起。

“长那么大块头就别往桌子下面躲了吧，脚都露出来了。”

教导主任声音中的愠怒是暴风雨前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