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个阴郁的孩子,天空灰白的脸色渐渐沉下来,被沉重的灰黑取代。风四处流窜着,幸灾乐祸地看着摊铺狼狈不堪。
池塘边的杨柳枝条笔直而无力地垂向水面,昏昏欲睡似的,毫无飘飞之意。池塘水面平静得如一块蒙尘大镜,没有一丝皱缬。水面散发着蒸汽,好像是池塘要将一天吸入的浊气全部吐出。
冷色调灰白的云层,无可预料地遮住九天之外的裂缝,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沉沉得要坠下来,压抑得整个世界静悄悄。
然后,下起了腥风血雨。
一滴温润的雨水打在如玉脸上,擦了擦。
猩红倒影眼眶。
“血?”
还未等白灵蕊惊慌失措,寻找母亲。
只见一片狼藉。
乌云在天际嘶鸣着划破雷电,血红色的腥味弥散在死寂片刻又喧闹的废墟之上。
消散在记忆中的哀鸣和黑影又在风中绽开,堆积的残体狰狞而可怖,浓重的气息让人几乎窒息。
此刻,城镇已然陨半,凡人蝼蚁们拖着疲惫而决绝的身躯,他们叫喊着,奔跑着,有许多人倒了下来。
被袭击的坚强男性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他们互相推搡。有些吓昏了的人,从屋子里跑出来,又跑进屋子,又跑出来,不知所措地在屠杀中乱窜。
呼啸着的法术拖着长长光芒划破阴沉天际,轰声从每个黑暗的角落里放射出来,到处都是腥臭和纷乱,尸块和人骨纠缠在一起,更加重了纷乱的程度。
马儿也惊跳起,人们践踏在受伤的人身上。
一位妇女靠着一垛墙而坐,她的婴孩没了气息,她的丈夫一条腿断了,也背靠着墙流血,一面安抚妇女,一面左顾右盼,惶恐不安。
头顶上,黑袍黑帽御剑,被掌控的蝼蚁身躯崩裂,纷纷跌下肝脏脑髓。
在白灵蕊可以看得见的世界里,从这一头到那一头,田野在摇晃,下沉,融解,无限坍塌的空间跟记忆中如出一辙。
一位年轻的母亲横卧血泊,怀中的孩子只剩下两只血淋淋的脚。街道上很多被杀死的妇女,紧抱着无头缺肢的孩童。青楼、商铺、瓦屋被轰得稀烂,地上满是焦黑残缺的枯槁尸体,他们已经化作了修为。
无垠无边的血染下,尽是雨色,别的什么也没有。
天上的雨和地底的血,在地面上散落布开,混在一块儿。
“不要,不要。”
“不要!”
蓦地,一阵激荡在幻境中爆裂开了。
只见远处的御剑白衣,掐上法诀。
“去吧,师姐。”
“归还修为,斩尽邪修。”
白灵蕊弹开雨血,修为节节攀升。
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合体,化神。
随后,戛然而止。
握在白灵蕊手里的剑,纯净透明,柔和,为正。
是白雪。
白灵蕊犹豫片刻,举起掌心那清澈而纯粹的剑刃,幽幽迎向邪修袭去。
蜂拥的黑袍黑帽瞬间扭曲,血雾漫天飞舞,哀号遍地流淌。
一片又一片人的废墟,残檐断壁般的支离破碎。
唯有白灵蕊在挥舞着白雪砍杀,绝望的呼喊和幻灭在身盼源源不断。
战场的中心,是白灵蕊杀成闪烁的光影,遥远的彼方是崩毁的城墙和地平线。
只见白灵蕊将剑一挑,划破了邪修们狠厉的剑招,绕过邪修们恶毒的法术,疾速闪电般环上脖颈。
不想,一剑擦去。
天幕倒映中,余下的人已然忘却了生的眷恋,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孩儿,耕作在田间勤恳的男人,和渐渐枯萎年华的老妪,竞相死去。
他们眼中什么也没有留下,苟延残喘,放弃挣扎。
不知不觉已经杀了千百回,白灵蕊依旧厮杀得热烈。
腰斩,砍头,断手,
挑断跟腱,削下指头,
朝着尸体大快朵颐都不够,灵魂也搅得一塌糊涂!
而她四周,则已经是成千上万死魂的海洋。
有凡人,也有邪修。
风夹着雨星,雨混着血腥,像在地上寻找什么似的,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着。雨越下越大,很快就像瓢泼一样。一阵风吹来,这密如瀑布的雨就被风吹得如烟、如雾、如尘。
血蒙尸气在不断下沉,越沉越低,越沉越低,伴随着最后一声剑擦过脖颈的声音,永远沉默。
三天三夜,不曾停歇。
白灵蕊终是杀光一切。
她半跪而下,以剑插地尔。
很快,谪仙白衣再一次降临。
只见那人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外表看起来好像放荡不拘,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看。
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充满了多情,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
高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红唇这时却漾着另人目眩的笑容。
“师姐,回家吧。”
“仇也报了。”
伸出手。
啪!
一掌被打掉。
只见跪地的她痴狂颠笑。
“我守住了。”
“我守住了。”
“我可以永远,永远跟母亲在一起了。”
“别再来找我。”
白灵蕊眼眸暗淡,如看碍事仇人,白雪一横,直指林逸仙。
“你,回吧。”
林逸仙闭眸,雨点子和尸气距他始终有段距离,犹如他是这个世间的神,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管是邪修,雨滴,天地,或者是现在,甚至是未来。
“是吗。”
心一狠。
旋即,又是一声响指。
整个天空一片白,白灵蕊只觉天旋地转,山崩地裂。
“蕊儿,蕊儿!”
“醒醒。”
白灵蕊睁开了眸子,发现躺在熟悉的闺房内。
“娘?”
“你没事吧?”
看着依旧如初的母亲,她心里的大石块终于落下地面,终于。
终于可以永远幸福生活在一起了!
“蕊儿,快起床帮忙了。”
“娘?”
美妇人没有回应她的话语,自顾自的说道。
“你看这都几点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美妇人无奈地拉开窗户,只见外面一片人间炼狱。
白灵蕊定睛一看。
没变。
一切都没变。
窗外仍然是一片猩红炼狱,人脑插在树枝,断手断脚散落当铺,内脏脑髓遍地漫流,就连雨后的垂叶上,挂着的都是血滴。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变回去!”
“蕊儿,醒醒。”
“快起床帮忙了。”
“娘,你在说什么?”
“我已经起来了啊。”
“你看这都几点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
“你是谁?!”
白灵蕊惊恐后退,一直撤到了床沿边。
看着眼前的美妇人,不断重复着相同话语,看着窗外血迹斑驳的熟悉街道。
她的心,被彻底打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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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如天堑深渊的裂缝被拉扯得更加巨大,快要形成一个吞噬万物的黑洞。
谪仙白衣御剑。
他失败了。
他终究没有在一切发生前,带出白灵蕊。
“白师姐。”
“这不是美梦。”
“是噩梦。”
“一直都是。”
闭眸,思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