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起来。”
“躲起来。”
“躲起来。”
由远及近,又模糊到清晰。
“别出来,蕊儿,千万别出来!”
年幼的白灵蕊睁了眸子。
十年如一日。
美妇人眼里写满恐惧,脸色煞白如死尸,或许比死尸更骇人。
额头痛苦地紧抽,两条眉毛拧成灰白直线,眼睛充血,目光狂乱,颤抖的唇边挂着白色口水,浑身激动得抖个不停,处于压倒一切的炼狱中,竭尽全力想镇定下来。
她恐惧地畏缩着,在熟悉的房内左顾右盼,周围的一切仿佛要将她吞噬掉。
这要命关头,高墙上的一排窗户被大风猛地刮开,啪啪作响的来回拍打着,大风卷起无数枯叶穿窗而入,发出类似鬼哭狼嚎的惨厉声响,烛火也被风吹得前后摆动,呲呲的冒着火花,光一闪一灭,使气氛顿时变得更加诡异迷离。
年幼的白灵蕊躲在唯一一处安全的角落缝隙内。
顷刻,外面响起各种骇人声气。
是撕心裂肺的求救,是肝胆俱裂的呼喊,是痛彻心扉的哭泣,哀哀欲绝,所有的哀戚之情开始接二连三响起,开始摩肩擦踵而至。
家徒四壁,声音冲破不太坚硬的灰土墙壁,死命地钻进年幼白灵蕊的耳蜗中,它们是重锤,是响鼓,敲打着一层薄薄耳膜。
刺破后,钻进脊椎,渗入脑髓。
“你呢,娘?”
“娘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真的吗?”
“真的。”
“拉钩吗?”
“拉钩。”
美妇人伸出手,颤抖的食指上徜着不知何人血。
拉钩之后。
用木板挡住了不大的缝隙,美妇人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关上门,迎接末日。
临走前,微微一笑。
像是在告诉年幼的她。
笑吧,没关系的。
笑吧,一切都会过去的。
学会苦中作乐,生活是,一辈子也是。
她无法回应这份笑容,因为它实在是太沉重。
她怕极了,连大气都不敢出,心砰砰直跳,躲在墙角缝隙内,双腿发软,就连平时看来很温暖的东西,现在好像也变成了魔鬼,狞笑着。
手在不住的颤抖,就连那汗也被吓得掉了下来。
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心脏剧烈的跳动,血脉筋络充血,马上炸开。
似乎天黑得马上就要塌了,说不定已经塌了。
达到临界点的感情冲破心防,她立刻用手捂住口鼻,湿哒粘稠被不停挤压,是要将从喉头发出的声音与世隔绝。
很快,晕厥来袭,伴随着外面的人间炼狱。
昔日城镇血染大地,巢焚原燎处处可见,有者鬼烂神焦,发臭的黑糊尸体还冒着灼灼尸气。
有者肝髓流野,伏尸堆成高不可攀的尸山,底部血染一片,凝而成河。
决肺,曝骨,断脰比比皆是,挂于枝杈,吊于窗台,晒于摊间,藏于街角。
白骨露野,赤地千里。
若要形容之,履肠舟中之指可掬。
炼狱中,唯白衣御剑,见血覆盖大地,曜日不可蒸,嚣风不可散,皆掩面蹙眉,义愤填膺。
下地。
他们踩在彻底凝固粘稠的血迹之上,红没鞋底,吸入了弥漫在灵气中的猩红血气,胃干呕之。
寻幸存者。
以食指点额,探查其身。
“此子也疯。”
“此子行尸走肉。”
“此子已昏厥数时。”
一个个幸存者不成人样,有者疯癫,有者痴呆,更有甚者自残。
很快,遮蔽的木板被挪开,重见天日,被阳光刺痛双眸的白灵蕊惺忪揉了揉,泪痕,鼻涕依旧附着在稚嫩脸庞。
师青璇以指聚灵,点额探之。
三息过后,微笑。
“就是你吗?”
“楔子。”
.
.
.
咔啦,咔啦。
师青璇的模样在逐渐破碎,碎后世界成为了一片虚无。
虚无之中,黑雾时不时吐出一个个如鬼似魅的恶灵脸面来,这些恶灵面目狰狞,如哭似笑凄历嚎叫着,声音痛苦不堪似想逃出。
其中走来一名男子,步伐如狼似虎。
他獐头鼠目,鸢肩豺目,额头青筋跳跃,身后尽是他杀害的灵魂,而在其中,她看见了某张熟悉的脸庞。
“娘?”
只见他金刚怒目,凶相毕露。
“想报仇吗?”
“想报仇,就来秘境试炼找我。”
“我会在里面等你。”
“这是我给你的机会,好好把握。”
惨绝人寰的渗人狂笑中,意识逐渐被召回。
惊醒,噩梦。
万籁俱寂,天蒙蒙亮,黑夜正欲隐去,破晓的晨光慢慢唤醒沉睡的生灵。
白灵蕊抚了抚胸脯,喘着粗气,吞咽干涩唾液。
她摇了摇头。
十年了,还是无法习惯。
香汗淋漓,她掀开被单。
简单的房间装潢。
朝着床头的对面边走去,那里放着一盆清水。
低下头,青蓝发丝被噩梦渗出的冷汗附着。
含首低头,就能感觉,比平时更加沉甸。
长发浮在如明镜的水面,倒映着白灵蕊的仙容。
发丝在一圈圈的涟漪中散开,布满青丝的水面如冰裂破碎的残缺镜面。
看着里面被分割成一块块拼凑起来的自己,真是一副适合自己的狼狈模样,不是吗?
纤纤玉手伸入,打散水中倒影。
白灵蕊捧起一汪,朝着脸上泼去。
一次不够,再来一次。
直到将汗冲散,将恐惧冲散,将心悸冲散,连同噩梦与那个男人一起,短暂冲散。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指隙,划过脸瑕,地平线上,第一缕蓝幽幽在晨曦中搂抱起来。
朝阳透过碧纱的窗帘,大地早已一片大白,只见金黄色的云块散布空中,越来越细,仿佛也是梳洗过的头发。
拭净,穿衣,打坐,拿剑。
推开大门,一如既往的景色。
风,熏香四溢,丰富的沁香。
抬头望着天空,晴朗了许多,云彩白白,衬托了蓝色晶莹。
娴静,轻盈。
白灵蕊捡起一片树叶,内心的悸躁暂随风而去,成熟又绚丽的风,洒在大地。
窗外的叽叽喳喳提高了几分,吹拂过还未干透的脸庞,有点冷,是浸入皮肉的刺寒,但空气却比平时还要清爽,心也是。
“终于。”
她闭眸,任凭裹挟着铣刀的风,刮擦凝脂面颊。
全身心卸下,唯有白雪,握得更紧。